康熙踏着晨曦走了。
苏云溪待他走后, 眸色深沉了些许,瞧见雪宝,就想起来德妃的小公主, 这宫里头都是什么人,竟对如此稚子下手。
她看向一旁的银钏,低声问:“还不曾查出来?”
银钏点头,对方棋高一着,在她查出点什么的时候,都会泯灭的一干二净, 所有的线索指向,都是翊坤宫崇嫔。
就连自个儿出手都是如此,更别提旁人了。
苏云溪这才知道, 原来这宫里头的证据, 做不得证据。
真真假假, 像极了一场梦。
“您瞧着, 会不会是哪位做的?”银钏目光看向承乾宫的方向, 然而承乾宫隔壁是永和宫。
苏云溪也跟着看过去, 想着万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竟对亲女下手。
而她身边的皇贵妃倒是有可能, 毕竟离的近, 这一举一动都看着,而皇贵妃和德妃之间的恩怨情仇,那是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但是总结起来便是,德妃原是皇贵妃推出来的小宫人, 不曾想一路飞升,直接从伺候人的便成了被人伺候的。
后来德妃生了四阿哥胤禛,月子里头就直接抱走了。
两人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 但是这出事之后,想的头一个就是对方。
苏云溪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小公主体弱,活不下来了,故而德妃故意弄出点事来,就算是拉着人给小公主陪葬也成。
毕竟这宫里头少一个人,就好一些。
说起这个,苏云溪便想起来,这年底的时候,就要开始统计花名册,准备来年三月的选秀。
又是选秀年,那又是一批新人进宫。
老人倒还好些,这新人的话,相对来说比较莽,容易弄出一些你以为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情。
苏云溪叹了口气,明年三月,两个崽都还不足一岁,最是艰难不过。
坐在那想了一会儿,左右不得其法,宫里头发生的事,像是有迷障一样,其中弯弯绕绕颇多。
“易常在求见。”金钏立在门口禀报。
苏云溪沉默了一瞬,当初宜妃对她下手,所有的信号都指向易常在,她自个儿也没有否认,来那个人之间那点情谊,便这么断了。
“传。”她低声道。
金钏也跟着沉默,不高兴的嘟囔:“这么一个人……”哪里值得见呢。
然而主子发话,她还是出门去请,见了易常在,脸上的那表情难免有些收不住。
“娘娘传您进去。”她敷衍的行了个福礼。
易常在瞧着她的动作,不禁脸上一僵,却仍旧笑吟吟的往前走。
等进了内殿,她先是想坐在高堂上一脸冷漠的崇嫔请安,这才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嫔妾有罪,万死难辞其咎。”
“你何罪之有?”苏云溪冷漠道。
“嫔妾知道所有事,却不曾为您报信。”易常在俯首。
苏云溪垂眸看她,原本丰润的一个人,如今瘦的干巴,脸颊凹陷,双眸无神,光是面相,就能看出五分愁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前的话,不必再提。”她说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易常在从怀里头掏出两个精致的小荷包,低声道:“嫔妾为小阿哥、小公主做的祈福荷包,您瞧着若是过眼,便收着吧。”
苏云溪不置可否,只叫金钏请她出去。
等她走了,看着那精致的荷包,她不禁沉默了,当初刚刚穿越的时候,她确实是想和她做朋友的,谁能想到,造化弄人。
“收起来吧。”苏云溪道。
想了想她方才的神色,她拧了拧细细的眉头,低声道:“烧了吧。”
打从瘾君子手里拿来的荷包,她着实有些不敢留下,谁知道里头藏着什么,若是寻常人倒还好说些,只是这瘾君子非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论。
什么泯灭人性道德沦丧的事都做的出来。
金钏收着就拿小厨房去了,苏云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
宫中多蜉蝣。
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一句话。
等晚间康熙来的时候,就见苏云溪坐在窗前发呆,他也跟着看了一眼,见没什么稀罕的,便开口问:“瞧什么呐?”
苏云溪一脸深沉的开口:“不是有句诗说,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她侧眸望过来,眸色中是盈盈水意:“臣妾觉得此诗甚好。”
刚开始的时候,康熙对她的话,有些接受不了。
但是当听多了之后生出几分抵抗来,不再听着就觉得心潮起伏。
苏云溪觑着他的神色,瞬间也明白,这人已经免疫了,不禁轻轻一笑,柔声道:“臣妾也是这般想的。”
加了一把火之后,康熙的眉眼便松动了些许。
“咳。”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侧眸望过来,轻声道:“你素日无事多注意些培养宫人,免得到时候无人可用。”
这宫里头派系众多,以几妃为首,互相交错便有不少。
苏云溪点点头:“知道了。”
经过上次的事,康熙生怕她再吃亏,便将道理掰碎了讲给她,教了这些许时日,心里仍是担忧,时不时就要提点一二。
想着德妃的小公主,康熙便沉默下来,这小东西,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在他脑海中的记忆,都非常单薄。
只是小小一团的符号,顶多知道有这么个人早夭,再多便没有了。
他想起来昨儿皇贵妃问,说是德妃沉浸哀痛,问他去不去瞧。他当时回了不瞧,皇贵妃那呆滞的眼神,他不禁叹了口气。
对于她们来说,他是突然变心了,对这后宫漠不关心,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些都是上辈子的旧人了。
他着实没有办法再去跟她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那些伤悲,都随风而逝。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知道她们的命运,便再也不想关注了。
想到皇贵妃,就难免想到老四,这可真是个人物,任谁都想不到,自诩‘天下第一闲人’的他出头了。
想到他上辈子伏案而死,康熙不禁沉默。
苏云溪觑着他的神色,以为他在想政事,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一旁,金钏正在铺床,见她过来低低的问:“今晚上,叫水吗?”
这话问的,就差直接说,今晚做不做了。
“不叫。”她道。
这小公主刚没,她觉得康熙会没有心情。
这些日子,她就一直可乖了,免得他说她不知机,什么时候都要想些乱七八糟的。
果然等康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去洗漱过,便安安稳稳的躺下,将她往怀里一搂,便直接闭上眼睛。
夏天总是炎热的,苏云溪在抱孩子哄孩子中,渐渐的就发现秋叶黄了。
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快的让人来不及。
雪宝已经会翻身了,雪竹还跟个小虫子一样,只会在床上一拱一拱的,苏云溪瞧着好玩,竟然将两人放远些,看着他们为了再次凑一起,而努力的往对方跟前爬。
那肉嘟嘟的小手小脚特别可爱,挥舞着像是打招呼。
两人还会聊天,你哦一声,我哦一声的,旁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唯独自己高兴的跟什么似得。
苏云溪就捧着书坐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玩,偶尔会觉得有些孤寂。
她觉得像是生活在孤岛上,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好像没有别人了。
就算是看见两个孩子,也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总觉得,这孩子总会长大,但是她经历的那些,他们不会再经历,不管说什么,两人总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这种感觉有点恐怖了。
明明有炽热的秋后日光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孤单的紧,心里慌的没边。
她迟钝的看向一旁的金钏,对方笑意盈盈,正坐在描金的软榻上打络子,各色丝线在手中翻飞。
苏云溪拧了拧眉尖,低声道:“去寻御医来。”
她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对,这种深渊中的阴凉感觉,让她难受极了。
金钏唬了一跳,赶紧起身,来到娘娘跟前走了一道,先是伸出手摸了摸额温,发现没有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问:“寻哪方面的御医?”
每个人擅长的方向不同,她不确定是叫儿科的还是妇科。
苏云溪抬眸:“精神科。”
说了一句,见金钏有些茫然,这才又道:“心中郁结,寻这方面的能手。”
金钏看向她的神色,便更加茫然起来。
怎么就心中郁结了,娘娘这些日子,瞧着都挺好的,这么一说,那就叫人格外的不明白。
苏云溪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办,并没有多解释。
这要去寻御医,就要往乾清宫去,小算拿着拿哦拍,便直接起身去了,到的时候,恰巧在门口碰到了魏珠,他正在洒扫,见他来了,就道:
“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小算跟他见了礼,低声道:“娘娘心里不舒服,叫传御医。”
这话说的蹊跷,谁不知道这宫里头,只有崇嫔过的舒心,这会儿说心里不舒服,还到了传御医的地步。
他一点都不敢耽搁,不光去寻了御医,还跟梁大总管说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总要往上禀报一声,要不然出任何问题,都会有他的错。
梁九功得到消息之后,一点都不敢耽搁,直接进殿跟康熙禀报,康熙一听,说她心中郁结,也不像啊,难不成谁欺负她了,不说明说,故而来告状呢。
他带着御医一道过去了。
想着若他猜测没错,直接给她做主了,比什么御医都强。
不曾想,等他到的时候,崇嫔瞧着他,眼神有些意外,康熙就知道,这是猜错了。
但是这猜错了,比猜准了还恐怖。
苏云溪先是请安,这才低声道:“就是觉得心中郁郁,难受的紧,叫御医过来瞧瞧。”
但是瞧见康熙这般急吼吼的跑过来,鼻尖上沁出细汗来,甚至就连衣衫也有些散乱,她觉得,自己那些难受,尽数都消失殆尽。
“也就那会儿有些难受,这会儿瞧着您,便觉得好多了。”苏云溪低声道。
听她这么说,康熙心里又松了口气,不是真的病了就成。
御医原也以为,崇嫔不过是撒娇罢了,但是当仔细的把脉之后,不禁皱着眉头,换罢左手换右手,那眉毛皱的都没停过。
康熙原本神色缓过来了,等看到御医这样之后,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苏云溪倒是在意料之中,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一定是她突然的感觉,而说不定是一种历史积压,想想也是,打从康熙走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要她直面。
而孕期的时候,原本就容易抑郁,这在宫里头这种环境,又在激素的影响下,一不小心抑郁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云溪垂眸看向御医,浅声道:“可诊出什么来?”
御医猜度着她的神色,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让说还是不让说,但他犹豫这一瞬,康熙眯了眯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说。”他抬了抬下颌。
御医登时收回视线,认真道:“其实娘娘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就是妇人产后郁结于心罢了,吃几剂疏肝健脾的药,便什么都好了。”
“就这么简单?”康熙皱眉问。
御医点点头,在他手里,只要不是要命的病,都简单的紧。
苏云溪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浅声道:“那便写方子吧。”想想苦药汁子的味,她又有些犹豫的问:“不吃药成吗?”
在御医面前说不吃药,就跟闹着玩似得。
御医一脸谦卑,说出口的话,却格外的斩钉截铁:“不成。”
苏云溪还想再开口,就听康熙道:“良药苦口,可不能再说了,心里头不得劲,就好生的吃点药,朕有空了,多来陪陪你。”
他一说出口,御医便下笔如有神,刷刷刷的写起单子来。
看着那长长一串的方子 ,苏云溪鼓着脸颊嘟囔:“早知道不说了,任她难过去,说不得过几日就好了呢。”
然而御医不光听不得不爱吃药的话,也不爱听抗一抗就过去的话。
“您好生的按着方子吃,奴才已经将酸苦的药换了味平的,这有不舒坦的地方就及时抓药,不要忍,忍多了就成大病了。”
“小病号治,大病难医啊。”
御医年岁大了,说起话来,难免有些絮叨。
苏云溪虚心听着,没说话,一旁的康熙倒是觉得听着不舒坦,冷声道:“朕的崇嫔……”
他刚开个头,她就猜到他什么意思,拽了拽他袖子,没叫他接着说下去。
心中却觉得暖暖的,在她觉得孤寂难受的时候,康熙站在她面前,为她说话,这种感觉就特别好。
在御医退下的时候,苏云溪便踮起脚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道:“臣妾好喜欢你。”
人活着,总是要有梦想的,她现在觉得,把康熙扒拉到自己怀里,好似也不错。
深宫漫漫,这时光总要有人陪她一起度过才是。
康熙抿了抿嘴,她许久不曾有这么主动的亲过他,一时不禁有些激动。
俯身在她脸颊上也跟着亲了一口,低声问:“怎的了?”
苏云溪顺势往他怀里一窝,原本想要再接着表白一番,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窝在他怀里,静静的抱着。
温暖的怀抱,对方身上那清冽的气息,都好似能将人包围。
苏云溪的双臂箍的紧了些,突然就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的惹人了,就连她一个有宠的人,都觉得深夜难熬。
那些只能拥抱自己,和那些阴谋诡计的人,又该如何。
康熙只当她今儿心情不好,所以格外粘人了些,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这种全然的依赖,也让他心中那一处空缺跟着填补了起来。
她是个活泼灵动的性子,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
然而今儿最适合说话的一日,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康熙就知道,她是真的难受了。
……
翊坤宫里头飘来药汁子的味,这宫里头的高位妃嫔,手上都有渠道,当知道她是郁结于心的时候,不禁感叹。
“这是好日子过多了,所以有些难受不成?”
“亦或者是,故意博宠呢?”
“谁敢在她面前多说上一句半句的,谁见了不是笑眯眯的哄着她。”
“就这都郁结于心,那本宫这数着蜡烛到天明,岂不是早已郁结死了。”
“还有龙凤胎呢,两个孩子在手,哪里值得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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