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大郎摔坏了脑袋!
书不读了!
勾栏瓦肆也不去了!
前日在灶台前熬粥!
昨日在菜园里拔草!
今日又跟于家娘子吵架!
天爷爷,八成摔傻了!
茶汤巷最北头,挂着“司宅”灯笼的门洞前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一个三十上下的高瘦妇人叉着腰,吊着眼,发黄的手指几乎戳到对面少年的鼻尖上。
“街坊邻里都瞧见了,我家七宝被你家二郎打得满脸是血,险些破了相!司家大郎,你说,这事怎么算?”
旁边一个稍矮的妇人,好声好气地劝:“于家娘子消消气,此事不能单赖二郎,若非七宝招惹妞妞,二郎也不会失手推倒他……”
“失手?那叫失手?那小奴才就差杀了我儿!我家七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他姓司的赔命!”于娘子声音尖得把柳梢上的灰雀都吓飞了。
司南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似笑非笑地问:“死了吗?”
于娘子一噎,险些气个倒仰,“你——你说的这叫人话吗?”
“听不懂吗?需要找个‘人’帮你翻译吗?”司南懒懒地靠在门垛上,眼中带着一丝讥笑。
“你——”于娘子气得发颤。
感觉被骂了,可是没证据!
司南话音一转:“既然于娘子还能来我门前撒泼,看样子还有口气——看大夫了吗?医药费多少?说个数,我赔。”
于娘子闻言,终于倒上一口气。
只是,不等她狮子大开口,司南又道:“温馨提示,看的哪个大夫,抓的什么药,单据拿来,我会一一核实,若差上一个子儿,衙门见。”
于娘子又是一噎,差点噎死。
核实个屁!
七宝就是流了个鼻血,大夫都没看,哪来的什么单据双据!
于娘子就是来找茬儿的,顺便勒索财物。
司南早就看穿了,笑眯眯地问:“现在的开封府尹是谁?包青天吗?听说他断案如神,从不徇私枉法,而且呀,对坏人可凶可凶了,咔嚓一下,脑袋就被狗头铡切断了。”
于娘子颈间一凉,险些吓尿,“竖子!休、休要胡说,就算要铡,也是铡了伤到我儿的兔崽子!”
“成,那走吧。”司南整了整衣袖,往前迈出一步。
于娘子吓得连退三步,“去哪儿?”
“开封府呀,看看包大人是铡我们这两个尚在孝期的孤苦兄弟,还是铡你这个满口胡言的贪婪妇人。”
司南眨眨眼,“咔嚓——脑袋就掉了。”
于娘子腿一软,险些跌到地上。
围观群众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招猫斗狗、惹人生厌的司大郎吗?
怎的突然变得厉害起来?
摔脑袋摔的吗?
司南满意地收割了一波“崇拜”的目光。
“对了,七宝是重要‘证据’,不能落下。等着,我去雇辆驴车,省得路上磕着碰着,赖到我家二郎身上。”
于娘子:……
真的,她后悔了,今日就不该来。
想原地爆炸。
司南作势要走。
邻居刘氏连忙拦住,“不过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哪里就要闹到衙门去?”
邻里们也纷纷说和起来。
方才的事大伙都瞧见了,分明是于家七宝欺负刘氏的女儿妞妞,司南的弟弟二郎打抱不平,把于七宝推了个屁股墩儿。
一丝油皮都没擦破,就是流了鼻血,还是七宝自己不留神儿,磕到了井沿上。
于家娘子再不敢待下去,生怕司南再说出什么噎死人的话。
只是,走之前还要撑着面子撂狠话:“这事不算完,等当家的回来,有你好看!”
司南抄着手,不紧不慢地说:“于家嫂嫂,你想让我们兄弟如何好看?”
一声“嫂嫂”,让于娘子顿住脚步,也让左右邻里心思活泛起来。
司、于两家原本是有交情的,还不浅。
于娘子的丈夫于三儿原本是司家的一个小仆从,签了死契的那种,早年间跟着司南的父亲司旭外出跑商时遇到歹徒,挨了一刀,腿上落了毛病,再不能走远路。
司旭仁厚,不仅给了他自由身,还赠送了一笔丰厚的银钱。
于三儿这才开了间小小的酒馆,酒直接从司家酒坊提,向来是最低价。
司旭在时,于家上下哪回见了司家人不是点头哈腰,一脸讨好?
别说司二郎只是推了于七宝一下,就算真打死他,于家都不带说什么的。
自从司家出了事,于家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些司南记忆里都有,不然不会这么不留情面。
“于娘子别忘了给于掌柜带句话,是刀是枪咱们明着来,若有人敢在背地里对二郎动手动脚,我必十倍奉还。”
说这话时,司南不仅不带半分怒意,反而勾着嘴角,含着浅笑,玩笑一般。
“咔嚓——”司南轻笑。
于娘子狠狠一颤。
要死了!
这司家大郎往鬼门关转了一圈,怎么变得奇奇怪怪?
怪、怪可怕的!
左邻右舍打眼瞧着,只觉惊悚。
惊悚就对了。
司南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就算司家倒了,祖父母没了,他们兄弟两个也不会任人欺凌。
众人各自散去,只剩下妞妞的母亲,刘氏。
刘氏一脸歉意,“南哥儿,这事说到底是我家妞妞惹出来的,婶子代她赔个不是……二郎也是好心,你可千万别怪他。”
司南勾起笑意,“婶子言重了,妞妞性子软,又是女娃,二郎护着她是应该的。”
刘氏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眼前的司大郎有哪里不一样了。
刘氏走后,司南转身回了院子。
院子非常小,将将种下两陇菜,西墙下搭着个草棚子,棚内垒着灶台,灶台上拿泥糊着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可以说是司家目前最值钱的家当。
北边立着三间房子,中间是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卧室。祖父母还在时带着二郎住东屋,司南独自住西屋。
半年间,祖父祖母相继生病、去世、安葬,几乎掏空了全部家底,只剩下这个小院子。
谁能想到,一年前司家还是潘楼南街最富裕的人家,住的是两进的大院子,开着临街的大酒楼,还经营着官办酒坊。
司南的父亲司旭因生得俊美,又是秀才出身,被人称为“玉面掌柜”。
他为人精明,又不失道义,二十岁弃文从商,短短十余年便将司家酒楼开得风生水起,是当之无愧的白手起家。
黑、白两道提到他,无不竖起大拇指。
只是,朝廷的酒税一日重过一日,粮价更是见风涨,酒坊接连亏损,到后来甚至要用酒楼的营利贴补。
但凡司旭自私些,将酒坊停掉,便能及时止损。然而,想到店里的伙计、下面的脚店都指着这点银钱养家糊口,司旭怎么都狠不下心。
为了谋求出路,他铤而走险,远去西域寻求葡萄酒的酿制方子,没承想竟有去无回。
多方打听才知道,商队在边境遇上了风沙,连人带马被活埋。
司南的母亲不信邪,将两个儿子托给公婆照料,毅然远去西域,寻找夫君。
这也是位奇女子。
她姓月,司旭平日里喊她“八娘”,亲昵时叫“玲珑”。
月玲珑并非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乖乖女,而是司旭当年四处行商时结识的江湖女侠。
在原身的记忆中,不止一次看到母亲像《水浒传》里的武松那样甩着长棍晾衣服,也不止一次看到她把父亲揪起来扔到树杈上挂着。
只是,每当提起娘家,月玲珑总是讳莫如深。
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南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推门进屋。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郎君正抱着手臂,一脸戒备地坐在迎门的主位上,明明紧张得睫毛乱颤,愣是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便来”的气势。
司南挑了挑眉,把他拎起来放到旁边,自己占了一家之主的位子。
二郎不服气,嗖地一下跳到地上。
带着泥点的小爪子将将碰到司南,就被他轻轻松松一个格挡,转而揪着后领提了起来。
像抓小狼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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