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死了。
死前折腾了一回, 把他在京城的暗桩暴露了大半。
皇城司、殿前司联手拿人,刑部白天黑夜地审,终于把白夜身后整条私盐线挖了出来。
白夜不仅在江宁、庐州等地有私盐井, 还和辽人有交易, 辽盐从辽国析津府运出,顺着黄河北流直达大宋汴京城。
满朝皆惊。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酒楼管事, 竟能瞒天过海,做出这等大事!
官家出动龙卫军, 将白夜名下的店铺、酒楼、妓馆封的封, 抄的抄, 凡是同他过往从密者,全都拎到开封府走了一遭。
幸好有欧阳修和包拯坐镇,案情虽急,却有条不紊, 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也不会放过一个贼人。
如此折腾了三五日, 终于肃清了白夜残留的爪牙。接下来,只需带着查到的铁证去辽国交涉,禁止辽盐再流入大宋。
值得一提的是, 白夜事先把满庭芳卖给了一位姓张的官家子弟,倒让虞美人等人躲过一劫。
但也并非全然是好事。
听说那位张衙内不满阁中行首们清高的作派,打算筹办一个“花魁大赛”,高价拍卖她们的“初.夜”。
这是后话。
眼下, 唐玄督办私盐案有功, 朝中百官有目共睹, 从前多少台谏官参他、骂他, 这时候就有多少人夸他、推崇他。
大宋的谏官就是这么现实,你败坏了朝廷名声,就集体讨伐你;你于朝廷、于百姓有功,他们也不会吝啬溢美之词。
儿子被夸了,赵祯挺骄傲,下了朝特意把唐玄叫到福宁殿,问他想要什么赏。
唐玄毫不犹豫,“请官家为臣赐婚,臣想求娶司家郎君。”
赵祯居然一点儿都不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说:“可以,我给你赐婚,赏他勋贵身份,如宗室子弟般食邑千户。玄儿,你可满意?”
唐玄并没有欣喜,反而微蹙着眉,“您有什么要求?”
赵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笑了一下,说:“我要你娶一房妾氏,诞下唐家血脉。”
“不可能。”唐玄断然拒绝。
即使在一国之君面前都没有丝毫客气或委婉。
赵祯没有生气,反倒装起了可怜,“玄儿,你可知道,我在你母亲灵前发过誓,我是一国之君,不能食言。”
唐玄拆穿他,“我小时候不好好吃饭,您也是这样说的。”
“这次是真的!”赵祯拍桌子,“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看着你成婚生子,亲手把唐家虎符交到你手里,四十万唐家军皆可为证。”
唐玄道:“不必,唐家军不是我唐家的,而是官家的,是大宋的。您不必如此。”
“那不行,我还想看着你生儿子。”
“臣不要儿子,除非南哥儿能生。”
赵祯:……
“去去去,让司小娃给你生去!”
“您先赐婚。”
“想都别想!”
唐玄厚着脸皮不肯走。
赵祯开始打苦情牌,“玄儿啊,你还年轻,不知道没孩子的苦,你看看,我就没儿子,老了老了,连个承欢膝下的人都没有。”
唐玄毫不动容,“这话需要我转达兖国公主吗?”
赵祯:……
然后,唐玄就被赶出了宫。
赐婚的圣旨没要到,还被威胁年前必须娶一房妾室,他若自己不找就让皇后给他找。
唐玄根本没放在心上。
小时候,他不肯吃饭时,官家也是这样张牙舞爪地威胁,却从没舍得下过狠心。
官家这次是真上了心。
他破天荒去了趟皇后宫里,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给唐玄选一房贵妾。不出意外遭到皇后一通冷嘲热讽。
为了儿子,赵祯忍了。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
范萱儿险些被吓得精神失常。
自从被关进来,她一个安稳觉没睡过,一顿可口的饭没吃过,甚至一口温水都没喝过。
旁边关着个风尘女子,据说是偷了恩客的银钱被关进来。进来也改不了浪荡习性,除了勾引狱卒,就是对着她唱些淫词艳曲。
除了这个人,范萱儿唯一见的活物就是满地乱蹿的大老鼠。
起初两天,她哭着喊着让人把她放出去,不肯好好吃饭,结果全进了老鼠肚子,等她饿得饥肠辘辘,想吃已经没有了。
只关了三五日,范萱儿便体会到了什么叫地狱。
尤其是昨晚,她亲眼看到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身子如同软面条,被人揪着胳膊拖过去,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她这才知道,冰凉的牢砖上,那些暗红色是怎么来的。
范萱儿终于知道怕了,也学乖了,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都褪下来,恳求牢头帮她给将军府捎信。
其实,狄咏早就打点过了,不然范萱儿不可能过得这么安生。
其实,案子已经查清楚了,范萱儿纯属被利用,关几天就能出去。
——前提是,她不作妖。
牢头前脚把话捎给她,后脚旁边那位风尘女就找她搭话。这次没再说诨话,而是她指了一条“明路”。
范萱儿第一反应是不信,“你休想骗我!姓白的就骗了我,害我沦落至此,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风尘女道:“你犯的是大案,勾结辽人,贩卖私盐,要是不想死,只有这一个办法。”
“不,不可能,姨母说过,官家没定我的罪,过几日就会放我出去。”范萱儿惊惶不安。
对方嗤笑:“这你也信?倘若你真无罪,为何现在不放,还要过几天?魏氏不过是哄你罢了。”
“姨母为何要哄我?”
“想让你死得安心点呗,谁知道呢!”
范萱儿吓傻了,只一味摇头。
风尘女语气变得温柔,诱哄道:“你也说了,如今你只信你自己,既如此,为何不替自己搏一搏?”
范萱儿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警惕道:“你是何人?为何对我说这些?”
“我只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风尘女从颈上掏出一个核桃大的小坠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如同你我这样走投无路的女子还有很多,我们组了一个小小的教派,相互提携,彼此扶持,只希望天下的女子不要走我的老路。”
范萱儿满脸鄙夷,“你放心,我宁可死,也不会像你这般沦落风尘。”
对方嗤笑:“你可知我为何沦落风尘?”
“要么自己不知检点,自甘堕落;要么父母不争气,日子过不下去,把你卖了。”范萱儿不甚在意地说。
她觉得,这跟她没关系。
她是江宁范氏的女儿,母亲早就给她备好了厚厚的嫁妆,嫁到谁家都是便宜了对方;她自小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乐,只会做官家夫人,一个风尘女,怎么配和她相提并论?
风尘女扶着铁栅,幽幽道:“曾经,我也是官家女,父亲的官职比刑部侍郎还高,只因犯了事,才累及全家获罪,男子充军流放,女子为奴为妓——而你,勾结辽人,贩卖私盐,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官家说你有你就有,你以为他老人家会听你解释吗?指不定降罪的折子已经放在案头了——让我猜猜,是罚你到掖庭做个洗衣婢,还是流放三千里,充为军.妓?”
“啊!别说了!不许再说了!”范萱儿吓疯了,捂着耳朵尖叫。
对方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知道,计划成了。
***
刑部出事了。
有一个女囚劫持了范萱儿,试图越狱。
女囚不是重点,范萱儿更是无关紧要,让众人忌惮的是女囚身上戴着一块潜龙教的木坠。
不知是搜身的狱卒大意了,还是女囚本事了得,关押的时候竟然没发现。
刑部担心她有更大的图谋,只得请求皇城司支援。
是唐玄亲自去的。
女囚见了他,才露出“真实”目的,“我舍身入狱,就是为了替白爷报仇,唐狗,拿命来!”
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唐玄刺去。
唐玄不闪不避,不以为惧。
以这个刺客的身手,他动动手指就能解决。
滑稽的是,范萱儿突然扑了过来,挡到他身前。原本唐玄轻而易举就能挡开的匕首,愣是扎进了范萱儿肋下。
肋下三寸,不足以致命。
范萱儿却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深情地看着唐玄,“郡王,萱儿愿意……为您去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
——真的,唐玄差点没忍住,说出这句恶毒的话。
他的心情比吃到苍蝇还恶心。
差不多相当于吃到一对正在进行和谐运动的苍蝇夫妻。
他不瞎,一眼就看出范萱儿在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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