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司南甩了甩削面的手,小郭捶了捶酸疼的腰, 两个人相视苦笑。
“这些天忙下来, 我几乎以为咱们真是来开面馆的。”小郭笑道。
司南挑了挑眉,“咱们不就是来开面馆的吗,月圆圆?”
小郭嘿嘿一笑,“是的,俊俊哥。”
今日是个大晴天,午后的日头暖洋洋地晒在安静的街道上, 斑驳的木栅投下小片阴影, 瓦上的积雪化了, 顺着屋檐滴下, 三两只老猫顺着墙根从容走过,几位老人家抄着暖袖缩着脖颈在墙下晒太阳。
这是在汴京时很少见到的宁静与安祥。
司南突然觉得, 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也不错, 租个铺子, 卖碗小面,养只猫儿,正是他曾经向往的生活。
想着想着,不由笑了。
很难想象唐玄穿着粗布衣裳, 低着头钻进小土屋的模样。
那位金尊玉贵的郡王大人即使吃窝窝头, 都得体面地用筷子夹吧?
既然想他了,就给他写封信吧!
司南先用右手写了一封, 以“司南”的口气表达了这些天的思念, 说了说火锅店的情况, 又念叨了念叨小崽和冬枣在书院的趣事, 假装他还在汴京。
然后换成左手又写了一封。
这是司南的绝活,当初在大学的时候跟着书法老师练的,就连唐玄都不知道他会用左手写字。
第二封信,司南以“月俊俊”的语气问候了一下唐玄,又夸耀了一下自家面馆多热闹,邀请他过来吃,结尾又画了一个小心心。
之所以树立起这样的形象,其实是为了避免和唐玄见面。
司南可太了解自家郡王大人了,这个比钢管还直的男人,最讨厌狂蜂浪蝶往上扑。
果然,唐玄原本正打算跟他见一面,谈谈私盐的事,看到这封“不正经”的信,还有末尾那个更不正经的小心心,立即打消了念头。
——不能给这种不正经的人机会。
——不能让南哥儿误会。
唐玄果断地把“月俊俊”的信烧掉,特意洗了洗手,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封,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读第三遍的时候,忍不住摸出两块小肉干,边吃边读,美滋滋。
司南成功躲过一次暴露危机,同样美滋滋。
这天傍晚,他正要闭店,就见江娘子从点心铺出来,手里拿着一支金簪,脸色不大好。
司南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江娘子冲着他走过来,把金簪一递,**道:“这物件太贵重了,我家买不起,劳烦小哥收回去。”
正说着,就见小花小朵两姐妹从铺子里出来,皆是眼圈红红,显然哭过。
江小朵抽抽噎噎的,还在哭。
江小花拉着她的手,朝司南施了一礼,柔声致歉:“小妹不懂事,给月小哥添麻烦了。我娘的意思是,那件小屏风实在不值什么,若拿来换这支金簪,俏俏妹妹就吃了大亏。”
司南听出来了,看来是江小朵把簪子给江小花,被江小花瞧出是足金,而非赵灵犀说的镶金。江娘子是个要强的,不肯占便宜,还簪子来了。
不过,瞧着她强忍怒气的模样,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赵灵犀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冲江娘子道:“簪子是我跟小朵妹妹换的,我觉得值就行。”
江娘子瞧了她一眼,没理会,转过头朝司南道:“小丫头不懂事,拿着东西瞎闹,做大人的合该约束些。”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司南也不一味软着,不冷不热道:“我们家的规矩跟婶子家不大一样,既然簪子是俏俏的,她想换屏风便换屏风,想送人就送人,我不会干涉。”
“听到了吧?”赵灵犀从江娘子手里接过簪子,塞给江小朵,“咱们说好的,我用簪子跟你换绣屏,又不是白给你的。”
江小朵像个战战兢兢的小兔子,手里的簪子不敢还回去,却也不敢收着,无助地看向江小花。
旁边过来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这么好的簪子,说送就送,该不会瞧上小花了吧?”
“什么瞧上小花了,分明是给小朵的,瞧也是瞧上小朵。”
“诶呀,小朵也是个有本事的,这才认识几天,就被汴京城来的小东家瞧上了?”
妇人们一通笑。
乍一听像是在夸人,仔细琢磨琢磨,却是恶意满满。
江娘子的脸色更难看了,大约顾及着什么,不愿和她们争辩,只把簪子扔给赵灵犀,拉着两个闺女走了。
那些妇人却不肯放过她,大声小气地说着:“咱们说什么来着,江娘子就是会养闺女,大丫头嫁了个小虞侯,从此成了人上人;二丫头再嫁个面馆小东家,虽说是个外地人,却也吃喝不愁了。”
司南黑了脸。
怪不得江娘子避他跟避蝎子似的,原来这些人这么嘴碎,可见平日里没少说娘仨的闲话。
人都走了,妇人们还在桀桀地笑着,明面上是开玩笑,话却一句比一句难听。
司南冷笑道:“好大一股酸臭味,谁家腌菜缸打翻了?”
妇人们一愣,“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汴京话吗?抱歉,我忘了。”司南换成河间话,又说了一遍。
赵灵犀脆生生道:“什么腌菜缸,臭茅坑还差不多!自己生不出好女儿,就编排人家,瞧瞧这几个肥头大耳的,‘嫉妒让人丑陋’这话一点不假!”
她插着腰,火力全开,“小花姐姐就是嫁了个虞侯,怎么了?这还没成亲呢,就把她们气出红眼病,到了月底十里红妆、敲锣打鼓,这些妒妇们还不得登上房顶哭丧去?”
妇人们听懂了,气炸了。
“一个外地来的野丫头,也敢在老娘跟前说嘴?娘们几个今日就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说着,把袖子一卷,要来揪她。
赵灵犀往司南身后一躲,扯着嗓子喊:“救命啊,老妖婆欺负人啦!”
“我看谁敢!谁要欺负我妹妹,老子砍了他!”赖大举着把菜刀从店里冲了出来。
小郭和钟疆也出来了,再加上司南,几个人高马大的爷们往赵灵犀身前一护,瞬间将那几个妇人吓住了。
赵灵犀躲在哥哥们身后耍横,“外地人怎样?本地人又如何?都得讲理!若不是你们编排小朵和我哥,我会说你们?”
妇人们恼羞成怒,跳着脚骂脏话。
司南和钟疆顾及体面,不好骂回去,赖大和小郭却不怕,汴京话河间话轮换着来,比她们骂得更难听。
江娘子也从点心铺出来,冷声道:“我知道你们素来不服我,我懒得理你们,今日既然牵扯到旁人,我再不能忍了——不如到强子叔跟前辩一辩,若他觉得你们更合适,我拱手相让。”
妇人们神色一慌,低声斥道:“江氏,你胡说什么,也不怕犯忌讳!”
江娘子冷冷一笑,“被你们编排了这些年,我们娘仨名声早臭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走,现在就去——”
“行了行了,不过几句玩笑话,怎么倒恼起来了。”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连忙走过来打圆场。
闹事的几个妇人顺着台阶说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江娘子也冷着脸,扭身回了点心铺子。
众人离开时,皆有意无意地瞅了瞅司南几人,像是在避讳什么。
司南敏锐地察觉到,江娘子说的事还有那个“强子叔”八成和私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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