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密不透风,谢昀本意是出来受点风吹让自己那莫名烦躁的心情冷下来的,可这风越吹越让他混沌,不知为何,他很想问问雁回,舅舅在她心中是何模样,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般亮若曙光皎若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的薄云缠上了那轮月亮,像是泼了一盆脏水盖住了其风华,谢昀的心情这才好受了点。
“回营!”谢昀道。
他将将转过身便见远处一道人影于茂密的林间一闪而过,谢昀并非常年习武之人,他都能察觉这身影只不肖说朱公公也发现了。
朱公公愣了下,不知那身影是什么来头,他是想留在谢昀身旁护驾的。但谢昀递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追去看看。
朱公公有些犹豫。
“去。”谢昀蹙眉:“朕没你想的这么弱。”
谢昀话都这么说了,朱公公不敢不从,便飞身追了上去。谢昀便在原地候着,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不小的动静由远及近。
谢昀戒备,犀利的目光准确于阴影处觅得动静来源,不多时,便有二人破开黑幕迎面走来,看清来人后他轻吐一口浊气。
朱公公带着一名女子走近。
方才于林中狂奔的便是这名女子,朱公公赶去时她正被几只豺狼追赶,身上的衣裳有几处被林间粗粝的树皮挂破,连带裸露的几寸肌肤都划破出了血痕,面上亦是狼狈不堪,鬓发散了几簇下来遮住了半张面容。
女子并不知谢昀身份,自称自己是居于这山野,白日里赶集回来捱了些时间,那些山中野兽大抵也觉得她孤身一女子手中又无武器好欺负,便盯上了她。
为感念二人的救命之恩,女子便热情邀请谢昀主仆于自己家中作客。
谢昀久久凝着她,没把她的热情当回事,乡间女子大多淳朴不比城里的各娇小姐,没习得太多礼仪自然开放些。
“不必。”谢昀漠然道:“你那小庙还供不起我这尊大佛。”
朱公公呛了下。
那女子却不依,蛮横道:“我确实眼拙,瞧不出阁下是哪路神仙。不然这位神仙做做善事大发慈悲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也好让我死了报恩的心。”
谢昀嗤了声,挑眉示意朱公公隆重介绍自己。
朱公公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正是当今天子!还不磕头行礼?”
女子一愣。
谢昀便要离去,擦身而过时余光瞥了女子一眼,忽而顿住。
大抵是自报了家门,女子单纯就直接信了。回忆自己方才的无礼眼眸中竟有一两分后怕,而面上也浮起了怯懦之意。
就是这抹怯懦让谢昀倍感熟悉,他忽得想到了雁回,雁回曾也流露过这样的怯懦,在兰贵妃对圣旨蒙尘不依不饶的时候,也在那鸟儿啄伤兰贵妃被自己罚禁足时,还有以前他专宠兰贵妃时,雁回面上这样的怯懦十分常见。
以前他恨极了雁回作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上的这股怯懦之情,到后来才知这都是她不想惹事的伪装,以及现在她毫不顾忌的怼怒。
自此,谢昀才恍然发觉,还是怯懦的雁回看着顺眼多了。
女子再不敢邀谢昀去往家中,见谢昀就要离开,慌忙叩首磕了个头:“圣上,民女可否留于您的身边,以报圣上救命之恩!”
谢昀半转身看着地上伏身磕头的人,当时雁回为了嫁进天家磋磨了自己棱角变得圆润,而现在这人也为了攀附自己说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
谢昀问:“姓名。”
大抵是承不住天子威压,女子嗓音都是哆嗦的:“民女……民女名阿回。”
谢昀蹙眉,觉得世上事真说不清,还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朱颐。”谢昀冷声道:“查她来历,若清白便把她带回营中。”
朱公公一惊,踌躇道:“圣上,皇后娘娘……”
谢昀瞪他:“又如何?朕已离宫出征还要听她教朕为君之道?”
朱公公忙垂首敛眸道:“老奴不敢。”
待谢昀先一步下山,朱公公凝睇天子背影陷入沉思,他总觉得皇后不会无缘无故书写这一封信来,而又好巧不巧真的夜遇了陌生女子。
思来想去,朱公公连夜书信一封偷偷寄回了京。
-
秋季是真的来了,皇家寺庙里的有些树木顶端的叶子便开始枯黄。
雁回没再隐瞒身份,但太后久病不愈压根分不出精力来指责雁回做这与身份不符的事。
雁回下旨让陆安来寺庙替太后诊治,又用上了各类好药,但太后病情仍旧每况愈下。
陆安向雁回禀报,太后这是有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太后忧思圣上,这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段时日,太后身边伺候的也都不眠不休照顾了数日,雁回便让她们下去休息几日,自己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太后。
太后夜里会反复发热,雁回便于太后房中守着她。
是夜,窗外寂静无声。
雁回服伺太后用药,待太后睡去自己便坐于桌前打盹。她刚阖上眼便被床榻边的动静惊醒,雁回连忙踱步去塌边,撩开帘子见太后浑身是汗,手在半空中胡乱挥着。
雁回覆手上去,只觉太后手心冰凉,连带着冻得雁回浑身发凉。
太后手劲极大,狠狠地抓着雁回的手,那指甲嵌进雁回肌肤中留下一串骇人的圆弧印记,细看之下有几处还被抓破了皮浸出点点血珠。
雁回另一空出来的手替太后掖好被角,又往太后额前探了探,随后松了一口气。
好在太后今夜并未发热,但似乎被梦魇住了,她睡的很不安稳,双唇翕动似乎再说梦话。
雁回慢慢倾身向前,想听太后到底说了什么,也好对症下药早日医治好太后这心病。
“昀儿,昀儿!”太后唤着。
雁回了然又有些无奈,谢昀出征在外,算着时间应当是刚抵拢郦城,这般算起来,谢昀归京还遥遥无期。
“母后。”雁回轻声宽慰道:“圣上洪福齐天,且有数位大内高手保护不会有事的。”
“昀儿,快逃!”太后并没有听进雁回的宽慰,声音带着命悬一线的紧迫:“母后护不住你,快逃!”
雁回抚着太后跌宕起伏的胸口:“圣上乃一国之尊,无人敢伤圣上。儿臣日日为圣上祈福请菩萨庇佑请列祖列宗庇佑,圣上和大梁必定无碍!”
话音刚落,太后倏地睁眼,瞪着雁回。
雁回从未见太后对自己有过这般怨恨的眼神,心中一惊,正要说话,太后先怒道:“列祖列宗如何庇佑我儿!巴不得我儿死首当其冲便是先帝!”
雁回一怔。
太后又道:“我儿将先帝每一言奉为圭臬,他竟这般算计我儿,算计沈家!”
太后母家便是沈氏。
雁回一时分不清太后是尚在梦中还是已然清醒,恍然间,手心一痛。太后双手都握住了她的手,双目不算清明却带着浓浓的怨恨:“我看见了,我看见我儿满身鲜血,你快去救他!”
“母后!”雁回声音也高了几分:“你说的先帝想圣上……”隐去不能说的话,雁回问道:“是怎么回事?”
太后冷冷一笑:“先帝谥号为‘仁’,他所作所为哪点配的上这仁字!帝王之道,呵!他当年想传位之人根本不是我儿,我儿这皇位是靠自己抢来的。”
哪怕先帝已故,太后这话依旧是大不敬。雁回费力挣脱太后的钳制,她掩住太后的唇止住太后的胡言乱语,等到太后渐渐静下来,瞳孔之中少了几分怨怼时,雁回仍不敢掉以轻心:“母后,慎言!”
“雁回。”太后重新握住她的手,双眸绯红:“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乐鱼。但算是我求你,求你看在这些年我待你不错的份上,救救谢昀,我看见他浑身插满了刀子,他浑身是血在唤‘母后,我好痛’。”
知太后仍旧未清醒,雁回无奈,又要好生相劝时,窗外传来三声鸟啼。这是她与暗卫之间的暗号,眼下太后神志不清,雁回只好以下犯上一掌劈晕了太后。
她将太后的手放进被褥之中,又将银钩里挽着的床帷放下来。
“出来吧。”
雁回回到桌边坐好,暗卫从窗棂跳跃,双手恭敬地捧来一封信。信函上写着‘皇后亲启’,字迹并非是谢昀的。
暗卫道:“朱颐寄来的。”
雁回按下心中情绪,拆开这封从郦城而来的信。
太后方才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还有那日在山门求得的下签解语更是沉重如山。无数疑惑茫然和担忧与手中这信带来的观感纠缠在一起,一双字眼赫然浮现在她眼前——遭了!
住持大师道:娘娘关怀之人,身险命忧,福祸旦夕皆由女子所起。
太后道:他浑身插满了刀子,他浑身是血在唤‘母后,我好痛’。
信中道:圣上一意孤行收留了一名来路蹊跷的女子。
雁回脸色一沉。
暗卫想问什么,雁回无力地摆了摆手:“下去。”
暗卫应下。
雁回在屋里枯坐一夜,蜡炬燃成灰她整个人被黑暗掩盖,直到苍穹第一道晨曦破空,雁回才推开门扉,从屋内走了出去。
廊下一处不起眼处,层层叠叠枝丫堪堪遮住隐于其后的人影。国舅终于见到雁回从房中走出,他微微松了口气,但身后星河却道:“奴瞧着皇后娘娘脸色甚是难看。”
国舅道:“我瞧见了。”
星河又道:“丑时,有一男子翻窗跃入。”
国舅道:“我瞧见了。”
星河猜道:“许是宫里传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国舅道:“我猜到了。”
星河总结道:“皇后娘娘现下一定很难过。”
国舅收回了视线,这才问:“我那皇帝外甥如何了?”
星河如实道:“已抵达郦城,圣上……”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圣上身边跟了一女子。”
国舅蹙眉。
星河恍然大悟:“主子,奴知道了。皇后娘娘定是收到了这消息,这才心中难过。”
国舅‘啊’了声,音调里辨不出什么情绪:“这样……”
说完垂首笑了下:“我这外甥媳妇在某些方面心眼确实小,不过也无口厚非,毕竟她……”
毕竟雁回情根深种,爱谢昀入骨血中,纵使性子再大气也难以笑着与旁人分享所爱。
“我有时候啊,”国舅浅浅叹息:“还挺羡慕谢昀那臭小子。”
国舅爷这般想着念着,又见雁回换了身从简的装束推门而出,火急火燎地离开后院。
国舅爷当下便意识不妙,吩咐星河:“跟上去。”
星河却没有照做,他眺望着雁回走出后院,看雁回这架势是要离开皇家寺庙,星河不赞同道:“主子,不可。圣上本就疑心您,上回您离开寺庙已然不妥,若再让圣上知晓您二度离开,恐惹灾祸。”
国舅道:“跟上。”
星河便跪下来:“主子!”
国舅爷“啧”了声,有了发怒的征兆道:“谢昀那狗崽子疑心他亲舅舅,我不与他计较。这五年间我便自愿拘于这一破庙,他若仍疑心我,他就是不长眼欠收拾!跟他老子一个模样!”
“诚如主子所言,圣上疑心您,您用五年的时间来证明,何必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放狗屁。”国舅爷气道:“雁回那丫头若出了什么事,我如何交代?”
星河倔强道:“主子,若皇后娘娘是要离京往郦城去呢?届时您还会跟着皇后娘娘吗?”
“废话。”国舅爷从四轮车上站起身,他忍了一脚踹上星河的冲动,道:“她若真的往郦城去,我便更要跟着了。”
“可主子……”星河攥住国舅爷裤腿:“您用什么身份与皇后娘娘随行呢?”
“别拽着我,信不信我今天揍你。”国舅爷扒拉开星河,见星河双眸通红,他心里亦知晓星河忠心,终是把敲晕星河的念头打消了:“我那‘张三’的身份就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是主子!……”星河梗着脖子:“是主子亲自让皇后娘娘死了心,张三这身份又凭什么有资格与娘娘随行。”
国舅霎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昀:雁回说我是好色之徒,她对我的评价太太太太低了叭
国舅:雁回说我意气风华,她对我的评价哈哈哈哈哈哈
雁回:火葬场已为二人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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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没错,两个男人都要去火葬场走一遭!是涅槃重生还是直接烧成了灰,全靠个人能耐。【我被自己的设定惊了,这也太带感了吧 不要脸.jpg
字数好多,不想检查错别字了,呜呜呜,我太懒了,各位小天使将就一下,爱你们么么哒。你是天才,:,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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