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千名将士排成四列足有两三里路长短,后方的军马还没有踏进峡谷一步,陆云海就已经来到了峡谷中央。
马蹄已经消失,背影早就不见。
前方能看见的除了两侧巍然耸立的石壁,就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雨帘。
雨滴从头盔灌入衣襟,脖子一阵冰凉,陆云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云清兄长和孙策小儿对敌之时,孙坚就已经离密林不远了。而今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孙坚怎么可能还在原地踏步?
陆云海侧耳听了听,只听到峡谷中呜呜的风声和雨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寂静的有点可怕。
急忙大手一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瞬间消失,队伍齐刷刷的停在原地,任由雨水浇泼在他们的衣甲和兵锋上激荡起朵朵雨花也不再挪动一步,不动如山。
副将陆云涛疾步上前:“将军,可是发现了敌情?”
陆云海将心中的担忧细述了一遍,接着说道:“孙坚虽号称江东猛虎,却并非只是一味的打打杀杀莽莽撞撞,其心思反而是极度的缜密为人也极善未雨绸缪。否则,他又如何能够一统江东成就一番大事?
想当初,他镇守关内之时便向张温屡屡谏言,可惜张温不思进取兼且刚愎自用,竟将其言论悉数抛诸脑后。后来所发生的董卓篡国以及张温死难等一系列事件,无不印证了孙坚昔日之言。
这样一个兼有猛虎志向和鹰隼眼光的一代枭雄,怎么会看着前方军情如火自己却还按兵不动?更何况,这先锋营中还有他寄予厚望的长子?”
陆云涛点了点头:“将军所言极是,孙坚的大部队虽然只是江东水军和步兵,不过按照时间来讲,的确应该早就过了密林,现在也应该到了谷外。
但此行我们所接到的命令是尽力将孙坚的江东军阻击在搏安境外,如果我们敌人都没有看见却就此退去,这张树皮一样的老脸怕不是都得给丢干净了!”
“脸丢了捡回来就是,命丢了却到哪里再去寻一条命?战争说到底,靠的无非是金钱和人力而已。明知谷外可能有伏兵,结果我们却一味蛮干不思变通,你当我傻啊?”
陆云海摇了摇头,拍了拍陆云涛的肩膀凝望着谷口,坚定和死志浮上双眸,“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来都来了,总要看一看才能安心。你和兄弟们先撤到谷外,且让前锋营随我去那谷口走上一遭!”
“将军…”
陆云涛刚刚喊了一声,就被陆云涛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再抬头时,陆云海和三千前锋营已经重新踏入雨帘,峡谷里重新响起激越整齐的步伐声。
雨雾重重,仿佛在众人眼前挂起数十匹白纱。
陆云涛忧心忡忡,众将士也忧心忡忡。他们的心如春雨一样的冰凉,他们也感觉到将军此去可能会有无尽的危险,雨中那消失的背影或许就是将军留给他们最后的印记。
但,将令不可违!
陆云涛叹了一口气,手中的令旗刚刚举起,一支鸣镝便在峡谷的山腰间窜了出来。
利箭穿破雨帘,声音响在谷中。
紧接着,前方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数十道春雷同时从天而降,众人的耳膜一阵刺痛,大地也跟着颤抖;又好像无数的恶鬼掰开谷底那层土壤,嗷叫着从地狱里杀出来。
不好,孙坚贼子果然另有计谋!
陆云涛心中一惊,也不管是否违背将令,令旗一摇直接挥师冲向前方。
雨水愈发的急了,脚下践踏起的泥水和着雨水覆盖在陆云涛的脸上,冰冷刺骨,好似陆云涛现在的心情。
峡谷上那几块巨石已经掉了下来,无数的碎石和树枝却还在谷中飞跃,前方的谷道上突兀般横起一座座百十米的山丘。一杆杆破碎的战旗坚韧的从石缝里探出来,旗帜上满是泥水。一具具袍泽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他们的身上落满石子。
将军的身影却杳如黄鹤,或许他也埋在了此间。
“将军,将军!”
陆云涛用衣襟擦干脸上的泥水,站在一块巨石上向四野焦躁的呼叫。旗下的兵士同样飞奔到前方,奋力的将袍泽身上的石头挪到路旁,心中的悲伤不忿和怒火化成一句句歇斯底里的呐喊。
“别在那里嚎叫了…咳…不要让头顶的贼子…咳…发现你们也来到谷底!”
一只手从石缝中伸出来,陆云海满面尘灰的从罅隙中钻出来,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雨水裹挟着他脸上的泥土顺着他的脸滑进他的嘴巴喉咙直至胃里,陆云海才好像又重新积累了一些力气。
数百名将士也从石缝中爬过来靠在他的身边,他扶着身旁一名兵士努力的站起来,看着陆云涛欣慰中带着怒意:“陆云涛,你特么的居然敢违抗老子的将令,快滚你娘的蛋!”
“我娘就是你婶子,我娘没有蛋…”陆云涛声音有些呜咽。
陆云海眼睛有些湿润,嘴角上却扬起一丝笑意,大手猛然向前一挥伤口微微一痛,汗水如注,声音也略略有些变形:“陆云涛,还记得老子刚才和你说过的话吗?人在城池在疆域方在。
我陆氏满门忠烈,战死疆场亦死得其所,不要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老子和兄弟们已经走不动了,我们打算就在这里和江东水鬼再干上一场便值了!
你特么的要死就滚远一点,老子身旁死的兄弟都是个顶个的好汉,你那娘们儿样,老子一刻都不想看到你,带着中军和后军的兄弟们给老子滚!”
说完这段话,陆云海又弯腰咳了好几声,直咳得撕心裂肺,脸上青筋直冒双脚微微颤抖。
陆云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朝陆云海行了一个军礼,又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过头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身前的将士吼道:“立即回师搏安,违令者杀无赦!”
……
六安,陆氏祠堂。
陆云山神色黯然,将军报递给陆康:“云清云海云聪云慧兄弟四人战死,将士伤折近万,一线天已破,云涛正率领将士们苦守搏安!大帅,不如让云涛带着兄弟们撤回来吧!”
“撤回来?那云清和云海他们岂不是白死了?”
一滴浊泪从眼角滴下,陆康将战报轻轻放在案桌上,接过仆人点起的香支朝堂上新添的几副灵牌拜了一拜,转身走下大堂,怒视着陆云山。
“告诉族中兄弟和将士们,我陆氏一门从来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云清云海死了,云聪云慧也死了,但死上几个人怕什么?我们的热血就是要捍卫天下正义朝纲,如此就算我陆氏一门满门俱灭老夫也在所不惜!”
声音一刹那便传遍了六安的大街小巷,“满门俱灭也在所不惜”更是刻在众将士的心中,热血猛然沸腾起来。
族长都如是说了,他们又当如何?无非就是一条贱命罢了,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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