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在王府家学从小念到大, 照他自己的话说,他和王二哥那简直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熟的不能再熟。
虽然王二公子性子冷, 嘴又欠,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但贺顾一直觉得他只是生性如此, 从来不曾介意。
这不, 眼下王二哥不就在旁人面前替他说话了么?
不过上辈子,尽管贺顾记不得是哪一年了,王沐川可是高中了二甲传胪的, 虽然贺顾死时,王二哥还巴巴的在翰林院苦熬资历, 但他这般清贵的出身,日后一旦熬出头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他来凑选驸马这热闹干嘛??科举不考了?
贺顾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重生后很多事好像都没有按上辈子的剧本来啊。
难道是因为他的缘故?
贺顾想罢, 索性掀开马车车帘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宫门前已经凑了七八个官家子弟。
这些人生的都还算端正,个个衣着光鲜——
毕竟不管愿不愿意, 来都来了,不穿的体面点, 不仅丢人不说,万一给宫中贵人添了堵, 认为他们不敬公主,没准儿还得触霉头。
这些人年纪不等,多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甚至还有一个面向颇为成熟、唇边微须的, 看起来起码得有三十多了。
贺小侯爷发现,自己竟然是年纪最轻的那个。
他一下马车,立刻就吸引了众人视线,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传了长阳侯夫人送府中大公子画像进宫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宫中似乎十分中意贺顾,是以刚才才会有人心生不忿。
贺顾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王沐川。
王二公子虽然生的清俊,可惜他面相有一个致命缺点,便是眼白甚多,面无表情时,看起来总会让人觉得他在翻白眼,一脸的不屑和蔑视。
偏偏王沐川又话少寡言,渐渐地就有了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的名声。
王二公子刚才那番话一说,再加之他这双死鱼眼,果然很成功的激怒了那个编排贺顾的青年。
“你什么意思?!”
这人生的方面耳阔,本来五官尚且还算端正,却偏偏要穿一身白到闪瞎眼的锦衣,看起来实在不协调。
不巧王二公子今天也是一身白衣——
俗话说的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王二公子白衣如雪、眉目英俊,气质清贵,他二人不在一起还好,乍一起了争执,众人视线聚过去,那开口青年硬生生被王沐川衬出三分土味来,活像是个没甚品味、又审美堪忧的暴发户,十足十的辣眼睛。
有了这么磕碜的绿叶,兢兢业业的衬托,就连王二公子那双死鱼眼,都显得不那么招人恨,反而有了种目光冷寒的感觉。
王二公子的死鱼眼毫无情绪的看了一眼那人,口吻平淡:“没什么意思,陛下不是会徇私枉法之人,勿要以己之劣,度天子之坦荡胸怀。”
他这话说的,压根儿让人没法反驳,毕竟王二吹捧的是当今天子,吹捧天子那不叫吹捧,那叫仰慕圣德。
敢说不是?
您怕不是反了。
那青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把目光转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的贺顾,狠狠剜了他和王沐川一眼,扭头过去不说话了。
贺顾笑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他出丑,而是笑王沐川。
别人听了他刚才的话,可能还会以为这人怎么如此媚上,没有一点风骨,读书人拍起马屁竟然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实在不要脸。
只有贺顾知道,王二哥虽然表情看起来实在很嘲讽,说的每一句话却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走上前去,道:“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王沐川的死鱼眼转过来,在贺顾身上转了一圈,凉凉道:“你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贺顾被他怼习惯了,不以为意,又道:“老师知道你来选驸马吗?你的八字和画像又是谁递进宫的?”
肯定不会是老师王老大人,难道王沐川也有一个不安生的后妈?
但是老师只有一位夫人,情意甚笃,并无妾室啊。
王沐川面无表情:“我自己要来的。”
贺顾一愣:“什么?”
王沐川道:“我已弱冠,不像你还乳臭未干,我自己想娶公主,自然不必经由他人之手。”
贺顾:“……”
……他可得努把力,千万得选上,不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老师啊。
万一他没选上,王二哥选上了,回头老师知道了不得气昏过去?
宫门前的一个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的内官数了数人数,道:“各位公子爷们,还差三位,若是午时之前他们还没到,咱家便要带着各位入宫了。”
“咱家是内廷司掌事吴德怀,好教各位爷知道,这次内廷司奉命操办,为长公主殿下择选驸马,考察共分为三环:一为殿前对答,二为文试,三为武试。”
“陛下和皇后娘娘爱重公主殿下,今日定然要亲自考校你们,各位今日如何表现,日后便有什么造化,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吴公公语罢,抬头看了看日头,道:“午时已到,陛下有命,公主的婚事需得两厢情愿,既然他们不愿意来,便算做弃权了,各位若是现在有反悔的,也可自去,陛下不会追究。”
当今圣上果然是位仁君,自古以来,多得是儿女看上了哪个,就算瓜不甜也要强扭着赐婚的皇帝,临了了还允许反悔的,倒是头一次见。
吴公公话音刚落,贺顾就见到人群里,果然有几人愣了愣,面色都有些阴晴不定,显然正十分纠结。
他想娶公主还娶不到,这些人倒好像多勉强一样。
贺顾心道不乐意就赶紧滚,长公主那般神仙样的女子,若是真配了你们,那真是一朵天山雪莲插在牛粪上,你们倒他|妈的委屈上了。
看见他们这幅模样,贺小侯爷都觉得,真是气煞人也!
与此同时,皇宫内苑。
空旷的宫殿里摆了十多张长案,两个小宫女正在一一往岸上布置笔墨纸砚,一个一边布置一边挨头擦脑的跟另一个说:“诶,今日选驸马,我方才来时瞧见了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兰疏姐姐呢,难道殿下今日也要亲自来看么?”
另一个小宫女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多半是来陪着皇后娘娘的,昨晚上我跟着李嬷嬷值夜,娘娘竟又犯病了,一晚上都在喊殿下的名字,折腾了大半宿,后来是嬷嬷亲自去庆裕宫请来了殿下,娘娘才好呢……”
刚才说话的小宫女惊得捂住了嘴,小声道:“什么?娘娘不是都大半年不曾……”
她话音未落,殿门外就传来了一个脚步声,两个小宫女吓得连忙闭了嘴,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的布置起书案来。
脚步行至殿门口,果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李嬷嬷看了看殿内两个小宫女,道:“青珠、黛珠,布置的如何了?”
青珠忙站起身福了一福,道:“回嬷嬷的话,已布置好了。”
李嬷嬷点头,道:“一会各位待选的公子爷们就要来了,你们收拾好便退出去吧,不要惊了贵人们。”
两个小宫女连忙点头应是,收拾好东西赶紧退了出去。
没多久,果然吴公公带着一行人进了殿,道:“先在此等候圣驾吧。”
贺顾侧头看了一眼殿内布置的书案,心中暗暗觉得有点奇怪。
早年间,本朝给公主选驸马,考虑的一向都只有家世品貌。
毕竟选驸马,是要和公主过日子的,若是出身太差,和金枝玉叶的公主难免过不到一块去,门当户对便是这个道理;二是长相若太磕碜,日后成了亲,公主天天看着,也难免添堵。
后来虽然因为言官纳谏,要防外戚干政,驸马便不可在成婚后任朝中实职,有点头脸和家底的高门没几个愿意送自家儿郎来做这驸马。
只有那些家底薄,家世不上不下、又实在没什么才华的,正儿八经没啥出路,愿意为了做驸马的丰厚赏赐搏一搏。
当然了,他们就算愿意,宫里贵人也未必看得上他们就是了。
只是贺顾寻思,今天给长公主选驸马,也搞得太过于复杂了吧……
要文试、要武试、还要殿前对答……陛下这么严格,难道就不担心筛选到最后,一个合格的也不剩了?
他正在琢磨着,就听吴公公气沉丹田道:“陛下、娘娘、长公主殿下到。”
贺顾一愣,连忙跟着众人纷纷跪下叩首。
皇帝和皇后坐在上首御案后,长公主落座的小案前却布了道珠帘,贺顾望不清帘后的人,只觉长公主便只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一个剪影,都漂亮的像是一副意境高远的美人图。
终于等来这一天了,贺顾心潮微微澎湃,看着那个人影,终于没忍住,在心里暗挫挫的叫了长公主的名字——
瑜儿姐姐……等我来娶你。
吴德怀当即开口怒斥道:“放肆!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来指摘起长公主殿下的不是了?殿下何等才学,难道还看不了你区区一个监生的文章?”
那青年被吴德怀训斥,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天家面前如此失仪,霎时白了一张脸,可惜话已出口,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皇帝摆了摆手,吴德怀见状连忙低头躬身退后,皇帝目光这才转向阶下跪着的白衣青年:“朕若没记错,你父亲是御史台的赵秉直吧?”
白衣青年瞬间感觉到手心足底一寒,牙关也不自觉的打起战来。
皇帝淡淡道:“赵秉直是个本分的人,不想却教出你这么不本分的儿子,来人……”
然而他话音未落,珠帘后的长公主却道:“父皇且慢。”
众人俱是一怔,却听长公主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心有偏私,我便让你留下,看完下场武试。”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竟然并没有反对。
吴德怀虽然心中看赵秉直那个缺心眼的儿子很不顺眼,但长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尽管认了,却免不得要叫他吃点苦头。
吴德怀当即唤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内官,两人一左一右,将那呆若木鸡的赵家公子架住,跟在了前往武试场所的众人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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