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想到爱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康熙愣, 凝眸就见小家伙为哄他开心,特特学着皇玛嬷的语气神态。
虽她人小,脸嫩嗓子更嫩。再怎生努力, 也都连形似都难!
可……
康熙就是在那童稚的外表下,看出了至真至诚, 全没有一丝杂质的关心。恍若当年皇阿玛骤然辞世,万里江山的重担都压在他稚嫩的双肩上。本就承受着丧子至恸的乌库妈妈还要努力对他笑, 告诉他:“玄烨不怕,有乌库妈妈呢!天塌下来, 乌库妈妈随你一起撑着。”
轻轻一句,漫漫近三十年。
皇玛嬷果然如她所说般,一直站在他身后。无论怎样的大风大浪,直到他亲政。
老人家才彻底归政,一心在慈宁宫养老。但只要他需要,皇玛嬷就又会随时随地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后。
那般纯然无暇的爱与支持, 康熙还当老人家辞世后, 自己再也感觉不到了。可现在,竟然在爱女的眼中发现, 怎么让他感动万分?
以至于帝王心中火烫,一把把人捞起来:“朕的乖乖小公主哟, 你怎地就这么可心?”
被突然袭击的小公主捂嘴惊呼,继而咯咯笑:“因为, 女儿是阿玛额娘的贴心小棉袄啊!阿玛额娘疼福福,福福当然也要疼阿玛额娘的!阿玛不怕哟, 乌库妈妈回天上去了,福福留下来陪您。支持您,鼓励您, 跟您在一条藤上!”
暖暖甜甜的几句,说得康熙心头滚烫。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好,咱爷俩长在一条藤上!皇阿玛好好疼我的小公主,让你余生快乐无忧,永识不得烦恼滋味。而你呢,就记住今儿这话,永永远远做朕最贴心的小棉袄。”
朕牢记誓言,牢记你这番赤诚孝顺与关怀。不论何时何地,都不再起让你冒险去做某事的心思。只把你当成最亲最爱的小公主,一辈子捧在手心上!
而你,也要好好的,莫辜负了朕的此番疼爱。
“嗯嗯嗯!”瑚图灵阿点头:“好哒,皇阿玛咱们说好啦!”
“说好了!”康熙笑着点头。
瑚图灵阿愣,是真没想到皇帝阿玛突然这么感性。但,良机自己送上门儿,不抓住的是傻子呀!
小公主笑,露出满口小米牙。
特别豪气干云地伸出自己的小手:“那,口说无凭,咱们击掌为誓?九哥说,巴图鲁都讲究击掌为盟的。咳咳,虽然福福不是巴图鲁。但福福阿玛是啊,还是满蒙汉最大最强的巴图鲁!”
康熙摇头笑骂了句:“这破小九,一天天的不知道好生念书,净瞎琢磨这些个!回头朕得嘱咐宜妃两句,让她好好盯着胤禟念书……”
不过说归说,帝王还是往小女儿扬起的小手上轻拍了下。
喜得瑚图灵阿欢呼:“好哎,盟约达成,皇阿玛快把福福放下来。咱们去洗漱,然后觉觉吧!哈欠,很晚啦,福福困困哟!”
康熙愣,抬眼却见那西洋自鸣钟的时针已经堪堪指向了十。
以往这会儿,小丫头早就睡到胡天胡地。
这可不就熬不住了么?
康熙笑:“福瑞乖,皇阿玛还要给你乌库妈妈守灵,让梁九功带你去永寿宫入寝好不好?”
“不好!”瑚图灵阿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福福,福福留下来陪皇阿玛、陪乌库妈妈的,不回永寿宫!也不自己睡,要皇阿玛一起。皇阿玛眼底黑黑的,像哥哥说的川蜀之地的食铁兽。肯定是困极了,得好好觉觉!”
“额娘说了,甚都没有好眠一觉来得大补……”
骤然失去最最敬爱的玛嬷,康熙只觉得悲痛欲绝。无心睡眠,亦无心饮食。只成天到晚木呆呆地哭,任由太后、诸妃、诸阿哥与满朝文武再三苦劝哀求,也无甚效果。
急得梁九功直跳脚,却也无法。
嘴皮子磨破不顶事,漫天神佛都求遍也枉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岁爷龙体日复一日地清癯,渐渐形销骨立,随时都能大病一场模样。
千盼万盼的,可算等来了公主这枚小福果!
虽,虽不按套路出牌了些。童言稚语的,动辄开口吓掉人半条命,可架不住这剂药灵啊!公主快要晌午才来,万岁爷已经进了两餐饭。他这再敲敲边鼓,就寝什么的还会远么?
事实证明,并不会。
因爱女坚决不肯回永寿宫,亦不答应去附近宫殿就寝。偏还困到眼泪汪汪,站着都打盹儿。康熙无奈,只得将她抱上太皇太后丧次隔壁,临时给他准备,他却除了昏厥外再未用过的床上。
刚放上,迷迷糊糊的小丫头就醒了。康熙恐她哭闹,忙开口解释:“咱还在你乌库妈妈的丧次处,没趁你睡了悄悄挪地方。”
瑚图灵阿四下瞧了瞧,确定是上午跟额娘哥哥过来送羹汤的地方没错。
那桌案边的茉莉,还依旧盛放着呢!
不过,茉莉?
瑚图灵阿笑,正愁怎么让皇阿玛歇一歇,这小助手就自动上门了呀!
好方法瞬间而来的小公主笑:“嗯嗯,皇阿玛一言九鼎,怎么会骗小孩儿呢?福福相信皇阿玛!不过这里好黑哦,福福有点怕怕的,皇阿玛能再给福福讲点您小时候的故事么?”
康熙:……
就很想说不,朕不想。但看着小丫头举起的小手,听着她那只要皇阿玛陪陪她就会很开心的说辞。
他也只好坐在床边上,细细给她讲起了自己当年是怎么智擒鳌拜的。
谁叫他手欠,非跟小公主击掌呢?
略有些后悔的康熙摇头,浑不知小公主早在跟他撒娇那会儿,就已经悄悄把那茉莉的助眠效果放在了数十倍不止。
等梁九功被小公主轻唤进来时,就看到了万岁爷哄孩子睡觉,倒把自己先哄睡着了的奇景。
“嘘!”小公主以手抵唇,轻嘘了声:“梁总管低声,别吵到皇阿玛。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困得很。梁总管你去拿个被子给皇阿玛盖盖,再帮他脱了靴子,把他放床上。福福力气小,弄不动!”
“哎,哎哎哎!”梁九功高兴的都要喜极而泣。但唯恐惊醒了万岁爷,忙也压低了声音回道:“老奴都听公主的,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他这转身就走。
片刻便拿了床素花锦被来,又轻手轻脚给万岁爷脱了靴子,将人从片坐倚着床头的姿势变成躺着。
期间弓马娴熟,警惕性惊人的康熙丁点醒来迹象没有。梁九功也没半点怀疑,只越发心疼主子爷最近不眠不休又悲伤过度,身体耗损太过。
倒省了瑚图灵阿描补之功。
康熙本就困乏已极,全靠一片伤心撑着才恍然不觉。
如今人被瑚图灵阿开解大半,又中了她那堪比植物版安眠药的大招儿。自是一夜酣眠,直到翌日清早被冷帕子激醒。
一睁眼,就看到小女儿惊慌失措的表情:“皇,皇阿玛,福福不是故意的!昨晚,昨晚福福也是看您实在太累了,才请梁总管帮忙,把您弄到床上睡觉觉的。”
“难得您睡得香,依着福福就让您继续睡。可梁总管说等会儿百官便来举哀了,还是把您叫醒……”
康熙:……
就很惊奇自己怎生睡得那么沉。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最近悲伤太过、疲乏已极。遂只伸手拿了那冷帕子,又在脸上擦了擦:“福瑞做得对,多亏你吩咐梁九功给皇阿玛拿了被子、脱了鞋,又及时叫醒皇阿玛。”
“福瑞果然是皇阿玛贴心小棉袄,是上苍赐给朕的珍宝!”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小公主脸上一红,继而小腰一挺,满满傲娇:“那可不?像我这样的好公主不多了,皇阿玛可得珍惜着!”
“哦?”康熙愣:“是这样的小厚脸皮不多了吧?来皇阿玛掐掐看,咱们福瑞公主的小脸皮到底厚有几何!”
瑚图灵阿一双桃花眼瞪圆,赶紧慌忙躲避:“皇阿玛坏坏!怎么可以掐小淑女的脸?”
“淑女?哪有淑女?”康熙故作迷茫地四下瞧了瞧:“分明只有梁九功跟一只小馋猫!”
“胡说!”小公主拍桌:“皇阿玛胡说!哪有福福这么可爱的小馋猫?而且,乌库妈妈说了,能吃是福!福福还小,正长身体,能吃才是对的。等福福长大了,自然会成满蒙汉第一美貌小公主。哼!不信你问梁总管,问额娘,问哥哥!”
“问九……算了您还是别问九哥了,破九哥自恋着!他肯定说福福连他都比不上,还梦甚满蒙汉第一呢?”
那气呼呼仿佛刚出锅白嫩包子的小脸儿委实可爱,让康熙没忍住伸手戳了戳,随即获得了公主殿下的愤怒凝视:“皇阿玛坏坏。错了不道歉,还欺负小孩儿!”
康熙为了哄孩子,连击掌为誓都干了,哪儿还差句道歉呢!当即笑呵呵一句:“好好好,是皇阿玛坏坏,福瑞就原谅皇阿玛一句好不好?”
他这说得自然,瑚图灵阿听得乐呵。
难为再度来跪请皇阿玛保重龙体,万万以江山社稷为念的胤礽几个差点儿吓哭。扭头就往殿门外瞧,想看看今儿的太阳是否如往常般在东方升起。
可惜这会儿时间实在太早,天边连鱼肚白都没。再怎么抻长脖子,也只见漆黑天幕上几颗寂寥廖的星子。
不过太子终究是康熙精心培养的太子,便是心中再如何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妨碍他进得室内与皇父见礼后,便深深一礼拜在了不及他腰高的小皇妹面前:“二哥替诸兄弟与天下臣民,谢过福瑞妹妹了!亏得你在御前苦苦相劝,才使皇阿玛略有释怀……”
瑚图灵阿没想到太子会有这么一出,却知道这个礼自己绝不能受!
是以,啊地一声惊呼起处,小公主呲溜一下钻到了皇阿玛背后:“太,太子哥你这是作甚?我,我我我我,我也没作啥啊。真哒!做,做什么要替天下臣民一起谢我呢?好像我跟皇阿玛一样日理万机了似的!”
“额,额娘说了,只有皇阿玛才是大清的天!是至高无上的君,是配天下百姓一起尊敬、感谢、爱戴、视为父母的人……”
小公主一脸的义正辞严,却说得胤礽满脸懵逼。
他,他是真心感谢的呀!
虽然心里有点微酸,劝动皇阿玛的人不是自己。但终究皇阿玛肯吃肯睡,龙体便不至于受更多戕害。
这才康熙二十六年,太子胤礽还青葱少年一个,正处于跟皇阿玛父慈子孝的蜜月期。父子感情之深,甚至远胜寻常百姓家。胤礽还真满心满眼地盼着皇父好,顶好真长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永远也别跟乌库妈妈一样,躺在冰冷的梓宫中!
还是康熙见宝贝太子实在尴尬,忙把小家伙拉到身前:“行了行了,皇阿玛知道你额娘总怕你年纪小、没分寸,一不小心惹了祸。不过不怕,皇阿玛是福福阿玛,这些哥哥们都是福福哥哥。”
“还有底下未长成的弟弟们,咱们爷十好几个,总归能护住一个你。福瑞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便把天捅破了,还有朕跟你太子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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