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全文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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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嬷嬷骇吸口气,想也没想的就朝她扑拦过去。

“拦住她!快!!”

旁边反应过来的宫人尚没来得及动作,韩芳已经双目赤红的朝林苑的方向凄厉大喊:“逢春死了!逢春被太子杀死了!姨母,姨母!逢春死了!太子杀了唔唔……”

韩芳被宫人捂了嘴拖了出去

整个大殿内阒寂无音。

殿里的那些宫人如死了般,面如死灰的立在原地,好似连呼吸声都停了。

榻前的那人还保持着之前披衣裳的动作,脸上之前见皇后时候的柔意尚未散的干净。

她呆呆的立在那,好似被人定住,也好似时间停住。

整个殿里没有人发出丁点的声音,也没有人说话,可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外头的暖风轻轻吹打着窗纸,落入耳中,却再也无法让人感到暖融融的惬意。

她到底还是动了。

缓慢的抬动着双脚走着,犹如动作迟缓的老者,犹似被抽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她来到桌案前慢慢坐下,拿过茶壶倒着茶,直待那茶水都溢满了茶杯许久方将茶壶重新搁下。

喝过一杯后,她又倒了一杯。周而复始。

殿内依旧没人敢出声,便是连管事嬷嬷也噤若寒蝉。

乍然遭受这般毁灭性的打击,她面上却不见悲痛,不见怒恨,却只有麻木与荒寂,这般模样,反倒更令人心慌。

在宫道上的太子冷不丁见到韩芳披头散发被侍卫捂嘴拖着走,当即暴睁了目,上前狠踹那几个侍卫。

“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卫为难的上前,对太子迅速耳语几句。

太子面色大变。

他猛地朝韩芳看去,却见她死死盯着他,满眼的怨毒。

太子手脚都在发寒,她知道了,她如何知道的?

他明明做的那般隐蔽,连父皇都未曾察觉,旁人不该知的啊。究竟是何人对她说的?

几瞬的惊疑不定之后,他握拳定定神,看向侍卫:“放她走,此事我来向父皇解释。”

侍卫们相互看了看,终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议。

待那些侍卫走远,太子看向韩芳道:“表姐莫要听旁人乱说。宫里你待不住了,我这就派人护着你,快些出宫。”

说着他就要上前拉她,却被她唾了一口。

他僵硬的立在原地。

“就当昔年对你的好,全都喂了狗罢。”

她恨毒的剜了他最后一眼,而后转身就哈哈哈大笑着朝坤宁宫的方向疯跑着。边跑边用手指梳着头发,嘴里咯咯笑着,唱着民间的小调。

“待嫁女,戴花绳,阿娘夸我真好看。

坐了花轿过踏桥,夫妻二人把堂拜。

早生贵子喜开怀,左抱麟儿右抱囡。

结发夫妻常永久,恩爱夫妻两不疑。

……”

太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看的他眼睛发红,直看的他浑身发凉。

许久,他回了神,而后咬牙坚定不移的朝他母妃宫中走去。

表姐活不成了,怕只有母妃这里,才有她的一线生机。

他过来的时候,便见他母妃正立在布满奇花异草的大殿中,她那略显空荡的衣裳拂在了草叶上,风一扫过,衣摆就带着叶子晃动。

她的眸光似空无一物,看向他时不带任何情绪,好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从来未曾用过这般的目光看过他。

他往殿中走的脚步猛地顿住。本来还算镇定的心里,无端生了慌乱来。

本来要出口的话,此刻却如坚硬的石头般堵在喉咙里,动弹不得。

她看着他,却又似透过他在看向旁的,却自始至终不曾对他问过一个字。她没有质问他是否做过那事,也没有质问他为何那般做。

好似那些,都已无足轻重了。

“去将你父皇请来。”

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对他说了话。

他僵硬的应下,在步伐艰难的离开前,忍不住回眸望了眼。

立在空旷大殿中的她,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越愈发显得孤寂,寥落。

太子踏进乾清宫的时候,身体顿时僵住。

御座上那佝偻着脊背,满脸惊惧恐慌的男人,让他差点不敢认。在他印象中,他父皇从来都是高大、威严、残暴,无所不能的存在,何曾有过如此懦弱与怕的时候?

御座那人抬眼见了他,眸光陡然寒戾,几步冲了过来,双掌卡了他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是不是你做的?”他怒吼:“木逢春是不是你杀的!”

太子痛苦的摇头:“儿臣……是被冤枉的……母妃,请您过去……”

晋滁脸色一变,霍然松了掌。

太子涨紫着面色俯身猛咳。

晋滁目光惊惧看向殿外方向,双手发抖。

最终他终是咬牙踏了出去。在离开前,却丢下太子一句:“别让朕知道是你出的手。”

晋滁到达她寝宫时没敢近前,只是立在阶前,抬眸痴痴的看着她。

他真的是有许久未见她,他思之如狂,却不敢靠近她寸许,唯恐她受了刺激病情加重。唯有夜深人静时,他方会站在殿外望着她宫殿的方向,解些相思之苦。

此刻的她并未如先前般穿了素服,反倒是着了身雅致的水薄烟纱裙,挽了如意髻的发上插着鸾凤簪,脸上略施粉黛,唇上点了口脂,冲他看来时微微上扬唇,白皙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你过来。”

她勾唇浅浅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

他机械的挪步上前来,可他内心却是不安的。此刻她的笑比她的怒,更让他的不安来的强烈。

“进殿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她转身走向殿里,却在他进了殿后,又停下了脚步。

“你们都出去吧,将殿门也关上。”

她对殿里的宫人说。

殿里的宫人见圣上并无异议,遂全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并关闭了两扇厚重的殿门。

她却又折了身来,将殿门从里面摻上。

晋滁的目光一直随她而动,见她的动作,呼吸不由一紧。

她却没再看他,直接往八仙桌的方向而去。在殿中的一处空旷之地,她让人摆了张八仙桌,上面布满了珍馐佳肴,0旁边放有一壶酒。她到桌前直接拉了椅子慢慢坐下,并招呼他过来。

他的目光在那壶酒上定了瞬,而后迅速移开。

他下意识的环顾周围想寻那管事嬷嬷,可入目空荡荡的大殿让他想起,刚她已将宫人都赶了出去。

在她身旁也拉了椅子坐下,他看向她,欲言又止:“阿苑……”

“是想问今日我为何特意请你过来吗?”

她突然出声,笑了声:“其实也没什么深意,只是我突然得了美酒,得了佳肴,遂想请你一道品尝。”

她这番奇怪的话听在他耳中,无疑让他的心愈愈慌。

“阿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阿苑,你莫要听旁人胡说,那些事……”

她却抬了头,一瞬不瞬看着他:“听旁人胡说什么?”

她眸光澄澈的看他,似在等他的回答,可他却噎住了,喉咙梗了梗,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话。

“你不说那就算了。”她依旧是风轻云淡。持了筷她随手夹了几道菜到他碗里,她又道:“尝尝这几道菜,都是你精挑细选的御厨做的,味道应不错。”

他看着她娴熟的给他夹着菜,看她无比自然的说说笑笑,好在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淡然,他忍不住眼圈发涩,看着看着,终是颓然的垮了双肩。

“阿苑,你要问我什么,便问罢。”

他沉重的语气让林苑止了动作。

“我问你,你就会说吗?”

他闭眼点点头。

她似笑了下,将手里的白玉筷慢慢放下。

“你执着于困住我,可是因为爱我?你可当真爱我?”

他睁开眼朝她看去,她弯着唇浅淡含笑,姣好的容貌饶是被病磋磨的少了几分颜色,却依旧能惊艳到他的骨子里。只是如今她的双眸里似蒙了层什么,再让他看不真切了。

“自打年少相识,我心中便再无二人。”他喉头动了动,眼睛泛上酸涩:“如今我方懂得,为何当初你执着的不让我纳二色。爱之深,责之切,那时你的无法容忍,这些年来我也体会了个遍。可惜那会我年少轻狂,使得你我二人生生错过了许多。”

“阿苑,这些年我也常在想,若当年我回你的那答案是另外一番,你我之间是不是会有另一番天地?每每思及,悔恨不迭。”

林苑听了并无多大感触,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你说你爱我,我却觉你恨我。”

她拎过酒壶,动作娴雅的斟着酒:“杀我夫,灭我门,害我儿。若这就是爱,那我宁愿一辈子做吃斋念佛的尼姑。”

“不必解释,我知逢春不是死于你手,可毕竟他的死因有你一份。”

晋滁浑身僵冷的坐那,俊秾的面庞早已没了血色。

“你也别误会,刚问那问题并非有何他意,就只为了告诉你一句,我不爱你。”她搁下酒壶,“从来没爱过。”

他呆呆的看着她,好似被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道:“其实悔恨不迭的又岂止是你一人?我也是啊。若时光逆流的话,我想我绝不会再认识你,那真的是场噩梦啊。可惜啊,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看着她弯眸浅笑的发着叹声,看用平淡的语气说着绝情的话,看着看着,他素来那双深沉凌厉的黑眸里,涌上了泪。

林苑平静的看他肘撑桌面,手掌捂眼,佝偻背无声颤肩的模样,神色始终未曾变过分毫,依旧是淡而漠然。

“若有来世,我期望你我二人不再相遇。”

“别说了,求你了阿苑,别再说了……”

他更塞的艰难出声,痛苦而悲凉,那般从未有过的悔恨此刻如烈火般将他灼过,犹似寒冰将他冻过。

“不,我要说,因为区区一世已不能足矣道明我对你的厌恶之心。”她看他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上穷碧落下黄泉,皆能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强烈的刺痛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过来,剧烈的痛意激起了他的几分狂意,他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眸,盯着她喝:“你闭嘴!闭嘴!!”

林苑从他扭曲的面上看过,忽然轻声道:“好,我不说了。”而后却将手里盛满酒的杯子递过去,“先喝过这杯再说其他。”

他面上狰狞之色变为了僵硬。

他低眸死死盯着那酒汁上晃动着碎叶的酒汁,片刻后,抬了眸盯向她。

林苑就看着他笑:“原来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语罢,她收回了酒杯,而后就凑了唇边欲饮。

“阿苑!!”

他惊恐的上前去抢,她的手指却死死攥着,不让他夺去。

两人你争我夺之际,他眼前突然一晃。若在往常凭他身手自然可以做到完全躲避,可此时他全副心神都只在争夺她手里的酒杯上,仓促躲避间只来得及朝后闪了寸许,却还是被她手里的鸾凤簪子插进了脖颈中。

他愕然的看着她,手上握着的杯子一松,哐啷落地。

“阿苑,你……杀我?”

杀我二字说的颤且抖。

林苑抬手摸了把脸上被溅的血,却不再见了唇边的笑,只余冷淡与漠然,宛如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看了眼他脖颈处喷溅的血,不再与他多说半字,转身就往楼梯的方向而去。

他捂着脖颈焦急的要追上去,可偏此时头疾症不期发作,剧烈的头痛加之此刻脖颈的伤让他头晕目眩,刚跑了没几步就一头栽倒于地。

“阿苑,回来!”

他伸手朝向楼梯的方向,骇目的看她毫不迟疑步上楼梯,意识到什么的他目眦欲裂。

陡然一阵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黑暗中猛地醒来,浑身冷的好似在冰水中浸过。

回忆晕厥前的那一幕,他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踉跄的就要往楼梯处追去,可刚跑过几步又开始眼前发黑。

“来人,来人!”

他疯似的大吼,可殿门被从里面用木栓阖上,短时间内外头的人进不来。他只能狂奔的去开了门,连声急喝他们去楼上追人,又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殿。

“你们去拿被子来!还有被罩床单,使劲多拿!去!快去!!”

他便发狂急喝着,边拨开那些挡路的宫人,拔足就要往露台对应的位置上冲。可就在他边拔足狂奔边恐惧的往楼上看的那刻,一道影子从上自下疾速的在他眼前晃过。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好似停止。

那下降的速度十分迅疾,可这一瞬却好似放慢了速度映在了他放大的瞳孔中。在落入地面上砰的一声响落进他耳中时,他觉得周围的所有声音在刹那间都离他远去,唯有那一声声让人肝肠寸断的闷响,久久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他一寸寸的低头,从那华丽的宫阙九层,慢慢的将他僵硬的眸光一寸寸落下。直至,到那脚边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恍惚中,那些血淋淋之物好似被拼凑起来,变成了个盈盈而立的美貌少女,掀了帷帽,冲他莞尔一笑。

那年也是春光正好的时候,他在胭脂铺里的惊鸿一瞥,此后便再也无法将她忘怀。

而那一年里,那温婉聪慧的女子,如今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死死盯着,看着,突然抚掌大笑起来。

“死得好,死得好!”

大笑完后,他就疯疯癫癫的从殿里跑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又哭又笑。

太子远远见到那脖子上插着簪子,浑身是血的父皇疯疯癫癫的模样,心中一骇。

他当即冲进了他母妃宫里,在见到满殿噤若寒蝉的宫人,以及那血流满地的惨烈后,脑袋一轰,刹那脚软的瘫坐于地。

母……妃。

他猛咬住了拳头,死死忍住自喉咙发出的悲鸣。

他不是想让她死,不是的。

那日他也不知怎么就起了那般疯狂的念头,挥之不去,仿佛执念一般,让他终是踏出了那一步。

是他错了,错了……

他跪地趴在地上无声痛哭,颤着伸出手来去摸她粘稠而冰凉的手。

母妃。母亲。

当他神色恍惚的站在宫殿外时,天已经擦黑了,昏暗的天空宛如望不见边的罩子,将这座华丽的皇宫紧紧的笼罩。

急促朝这的奔跑声让他麻木的转了目。

那嬷嬷见到太子,噗通声跪下,连哭带磕头:“殿下,皇后娘娘她……”

太子猛打了个寒颤。

预感到什么的他霍的转向坤宁宫的方向,而后拔足狂奔。

坤宁宫内殿,韩芳以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来爱美的她,死相却并不好看,面色青白,舌头吐出,异常的狰狞。

“表……姐,表姐——”

太子奔溃的扑上前去,手忙脚乱的去推她,口中大喊着:“叫御医!去叫御医啊!”

殿内的宫人面露凄哀,低声悲哭。

尸首早已凉了,神仙也难救了。

太子颤手去将她的舌头重新放回去,阖了她睁着的眼,摸了摸她冰凉的脸,最后痛苦的伏在她尸身上放声大哭。

“我错了,我错了……表姐别死,你别丢下我啊!”

这一夜的殿内,持久的回荡着太子悲痛欲绝的哭声。

建元十四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皇后与贵妃相继薨逝。

同样是这一年,建元帝的理智好似也随着他爱妃去了,好似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变成了残酷不仁的暴君。

他独创了九九八十一酷刑,在朝堂上,他不管文臣武将,不管职位高低,但凡有他心情不虞之时,便会随手指过一大臣过来试法。他甚至行事癫狂至,将影卫明目张胆的安排至大臣家中,但凡听说了哪家夫妻恩爱,便要勃然大怒,定要斩杀他们夫妻其中一人。

从建元十四年至十五年短短一年间,被他残杀的大臣无数。每日上朝前,大臣都会在家中写好遗嘱,因为上朝着实如去鬼门关,谁也不知散朝后还有没有那命回来。

不少朝臣已然受不了这暴虐统治,遂暗下倒向太子,几番示意太子夺权。可太子已然被他父皇当朝烹人肉分人食的残虐之举吓破了胆,每每见他父皇如见鬼怪,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而且,田大伴的死也无时无刻的在提醒他,与父皇作对的下场,是何其惨烈。

想起田大伴,他不免悲痛难忍,愧疚难当。

田大伴是为他抵得命。他将刺杀木逢春的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怕木逢春影响到太子地位,影响到他毓章宫掌事太监的地位,这方瞒着太子下此毒手。

太子痛苦的捂了眼。

是他的错,他的错。

建元十五年,也是颇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因为圣上的无道与暴虐,有人揭竿而起反了朝廷。偏此时蛮夷又蠢蠢欲动,似有挑衅之意。

圣上遂御驾亲征,带领大军前去征讨。

大军离开后,京中的那些大臣们简直要喜极而泣,纷纷祈祷暴君能死在战场上。

而上天好似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建元十五年七月,在对抗夷戎的战役中,圣上旧伤复发,感染后最终药石无医,死在了战场上。

没人知道这一代暴君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是唇含笑意,去的极为安详。只知他至死都紧紧握着一截陈旧的红色结扣,还有一缕染了血的青丝。

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那年在茶香袅袅的茶室里,她问他此生可不可以不纳妾的那一幕。

这一回,他没有迟疑,也没有回答错,他满怀爱意的告诉她,此生只有她一人。

她闻言笑了,璀璨的如星子,夺目炫彩。

太子即位后不到一年,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同年叛军攻入了紫禁城。

在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之际,以发敷面的他蹬掉了凳子,将脖子套上了牢牢的白绫上。

若有来生,他不愿再生在皇家。

若有来生,他宁愿自己这双手不再杀人,而是救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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