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福履侧坐灯前,肌肤宛若玉石般剔透而毫无人气,她微微垂眸看着不远处的殿砖,冷然道:“就因为祖父即将还朝,所以才要这么做。”</p>
见拙书不解,她淡淡解释,“陛下起复祖父,为的是什么?其一自然是人人都能想到的,肃清庙堂,铲除纪氏余孽。但,之后呢?”</p>
“纪氏三朝重臣,根深蒂固,是当之无愧的国朝现今第一名门。”</p>
“但在神宗初年他们尚未壮大时,论门楣其实还不如我欧阳氏的。”</p>
“设若他日祖父除去纪氏,你觉得,陛下会不担心,我欧阳氏取代纪氏,成为下一个只手遮天的名门,牵掣天子?”</p>
拙书面色一变,道:“但咱们家对皇家忠心耿耿,当年老太爷就是因为……”</p>
“是,祖父当年就因为不愿意跟纪氏同流合污,坚持忠心于孝宗陛下,才会被贬。”欧阳福履哼道,“但你莫要忘记,孝宗堂堂天子,为什么却被纪氏压制多年,以至于郁郁而终……不就是纪氏当年也有过忠心耿耿的表现,让神宗陛下深信不疑,处处委以重任不说,驾崩之际,还当着满朝文武以及宗亲贵胄的面,让孝宗多听邺国公的‘老成持重’之言?”</p>
“以至于孝宗后来察觉舅家野心勃勃,试图遏制,却总是被纪氏抬出‘先帝之语’来打压,甚至时常指责孝宗不孝……你觉得以陛下的英明,他会不汲取这教训?”</p>
她眯起眼,“前朝后宫都说陛下选择祖父来针对纪氏,一则是为孝宗陛下出口气;二则是感念祖父一片忠心。故此适合做这事儿的虽然还有几个,仍旧不以祖父老迈,选择了祖父。但是,这些人要么没想到,要么想到了却没说出来:焉知陛下不是因为祖父年岁已长,所以才得以被托付重任?”</p>
毕竟,以欧阳燕然的年纪,这会儿立马死了,都不算短寿了。</p>
等他还朝之后,肃清庙堂,干掉了纪氏一干余孽,帮着皇帝收拢部分权势……然后也差不多还乡养老了不是?</p>
这要是皇帝挑个还在壮年的臣子来,到时候不管是这臣子挟功自傲更上层楼,还是淳嘉汲取神宗的教训过河拆桥,都难逃君臣失和的结局,不利于庙堂稳定不说,对淳嘉的贤名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p>
故此还不如选个上了年纪的。</p>
欧阳氏揣摩淳嘉的心意,故此有欧阳福履提议真妃重掌宫权之事:“祖父还朝之后我欧阳氏必定有着一段显赫的日子,然而一旦纪氏彻底消亡,祖父怕也在高位坐不了几日了。到那时候,不管是中宫之位,还是我欧阳氏日后在庙堂上的地位,全看从此刻开始,我欧阳氏是否能够博取陛下的欢心。”</p>
她缓缓道,“有着纪氏的教训,陛下不会喜欢太过强盛的岳家的。这一点我欧阳氏其实在四家里最有优势。因着祖父的缘故,还能叫陛下得一个顾念老臣体恤孝宗的名声。问题是,前朝后宫都当咱们四家是一体……这么着,你说陛下能放心?”</p>
“按照我们的想法,自然是先联手,等真妃之类的绊脚石去尽,等中宫被废弃,我们四家之间,再做过一场,决定谁后谁妃。但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p>
毕竟,洛氏、欧阳氏、孟氏、殷氏这四家,本来就是仅次于纪氏的名门望族了,偏还一直关系不错。</p>
要是等后宫被她们四个收拾的清清楚楚,谁知道她们会不会一转身联合起来针对皇家?</p>
淳嘉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出现的。</p>
“自从我们进宫来,陛下去的最多的仍旧是浣花殿,其实就是个鲜明的警告。”欧阳福履吐了口气,正色说道,“洛姐姐她们多半还没回过神,等过些日子,她们明白过来,自然该懂得我的苦心!”</p>
“不然,继续这么着人尽皆知的团结下去,八成是便宜了真妃之流!”</p>
嗯,至于说她为什么不提醒洛寒衣三人?</p>
这还用说吗?</p>
中宫之位只有一个,能率先表态给皇帝看,为什么要带上便宜姐妹?</p>
是,欧阳福履这四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家世仿佛,还是有点真正的情分的,但跟家族利益个人前途比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p>
这点儿觉悟都没有的话,她们家里也不可能富贵这许多代。</p>
……欧阳福履先出招,自觉属于新人魁首的洛寒衣也不甘落后,次日就带着人到绚晴宫,跟云风篁“商量”,将绚晴宫圈养的狸猫清出去的事情:“妹妹初入宫闱就被委托重任,自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所以这两日都翻了些旧事看。听闻这些年里,母后皇太后为抑蛇鼠,时不时的叫人放了许多狸猫进后宫。”</p>
“母后皇太后这当然是好意,只是……据妹妹查阅,这些年里,被蛇鼠所惊扰噬咬的,寥寥无几;倒是被狸猫抓咬、或者因为各种有心无心伤了狸猫受到责罚的宫人,不在少数。”</p>
“这么着,母后皇太后原本是为了六宫之中的安宁才会投放狸猫,可实际上,如今却有些本末倒置了。”</p>
“如今母后皇太后人在行宫,妹妹不便当面禀告。”</p>
“但想必以母后皇太后的仁善可亲,也一定会赞成,先将这些狸猫打发出去,免得再出事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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