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因着短时间里知道了这许多秘密,心念电转之间,竟然一时间没会过意来,只下意识说道:“小七?他性-子倒是宽厚,惹人喜爱,但这跟陛下当年能够出继孝宗,有什么关系?”
“小七的长相。”太皇太后简短提醒。
“长相?”云风篁还是一头雾水,“他像陛下没登基前……?”
“不。”话没说完,却被太皇太后打断,“他像先帝。”
顿了顿,太皇太后轻声道,“他们父子,都像先帝。”
云风篁愕然:“……孙媳入宫以来,从没听到这样的话?便是诸多老臣,似乎也没提起来过?”
按说,如果淳嘉真的容貌酷似神宗的话,前朝后宫应该有着传闻?
毕竟这对于他这种过继来的嗣子而言,肖似已故嗣祖父,是件好事,没道理藏着掖着。
“那是哀家最不想忘记的模样,却也是这些年来,最不能忘记的……原本以为先帝去后,再也没有了机会……谁知道,那年侍者秘密从扶阳郡回来,匍匐在哀家跟前嚎咷痛哭,说扶阳王庶子承爵的藩王,像极了先帝少年时候。”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追忆之色,缓缓说道,“那时候他还在琼玖宫里住着,少年皇子,因着不得宠不得意,毫不张扬,终日青衫快靴,通身更是没有丝毫天潢贵胄的骄矜,望去只是一个寻常的富家子弟……那年善渊观外初相识,他说他姓公襄时,哀家还以为是哪个随父兄来帝京走门路的旁支宗室……”
“哀家当时就决定,这个帝位,必须是公襄霁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云风篁,“皇帝跟小七,如果仔仔细细去看长相,的确与先帝顶多三四分肖似罢了,毕竟都是公襄氏血脉,这个程度的仿佛,宗亲里多得是。但他们的神情气度,宛如先帝少年时候当面……诸臣与宫人所熟悉的先帝,乃是他登基前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威严日渐隆重,早看不出多少少年时候与世无争的冲淡恬静。可对于哀家来说,那时候的先帝,才是哀家最不能忘记的。”
顿了顿,太皇太后自失的笑了笑,“那之后的先帝,是哀家根本不敢也无颜去回忆的。”
因为她误会了神宗背叛,甚至会对她与她的家族不利,暗中下手使他子嗣断绝……她根本不敢去想,那之后的相处。
最让她没有阴霾没有负担的回忆,便是少年时候的遇见,以及新婚燕尔之际,那短暂的,还两情相悦的时光。
少年淳嘉温文尔雅,不似宗室子弟,宛如富家公子……对于太皇太后来说,这个血脉疏远的晚辈,举手投足都是神宗当年的影子。
所以公襄霁的登基无关孤儿寡
母无关年岁,既然太皇太后才是真正一言定鼎新君的人,她就不可能选其他人!
云风篁听到此处,终于能够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既然如此,那局面何至于此?便是您事先提醒一下神宗遗诏之事,陛下何至于如此被动呢?”
“你还想问,为什么哀家明明十分中意公襄霁为天子,却放任他在宫闱里艰难这些年,甚至熬了八年才亲政罢?”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淡淡说道,“这当然是因为,他肖似先帝。”
见云风篁懵懵懂懂,她短促的冷笑了一下,“先帝一生,除了受害于哀家,至死不知外,堪称英明神武!公襄霁若只有容貌像了他,实则是个绣花草包,那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免得继续以酷似先帝的模样活在这世上,辱没了先帝!”
云风篁:“…………?!”
太皇太后没理会她的无语,继续说道,“而且你以为他那八年,纪氏当真对他的举动一无所知?!而翼国公,当真是因为他是天子才一门心思忠诚于他?”
云风篁沉吟:“想来都是皇祖母庇护?”
“他心性不错,手段也有,倒也算个可造之材。虽然还有着稚嫩,但当时他年轻,慢慢儿熬着自然也就老练了。纪氏那些人的做法,正好给他练手。”太皇太后淡淡道了句,忽然露出怅然之色,“只是,就如同你肖似哀家一样,他真的,也像极了先帝。”
这位皇家长辈倏忽脸色冷了下去,“就连这在女色上心慈手软的做派,也跟先帝当年一般无二!”
您这是连自己都骂了进去啊……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轻声说道:“孙媳也没料到……也许您不相信,孙媳如果能选,孙媳宁可身死当场,也不想看到他如今身负重伤。”
“生死之际无暇多想,最能见真心。”太皇太后淡淡说道,“袁氏说的对,哀家该打的不是你,是皇帝!”
云风篁默然。
祖孙相对沉默片刻,太皇太后又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皇祖母还没说遗诏的事儿?”
这问题才问出来,太皇太后就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边浮现一丝冷笑,说道:“遗诏?这事儿,哀家跟前的人,不就早就跟你说过了?!”
“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云风篁诧异道:“难道遗诏当真藏在善渊观?!可茂王多年不来帝京,却是怎么得到的?!”
太皇太后露出朽木不可雕的神情:“先帝未曾想过还位公襄氏,为什么要留下一道证明孝宗与摄政王血脉并非皇家的诏书……你想过没有?!”
“……”云风篁沉吟。
但不等她想清楚,太皇太后已经更
咽出声:“因为他放心不下哀家!”
云风篁怔了怔:“皇祖母……?”
神宗放心不下太皇太后?
这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神宗您知道您的皇后都对您做了些什么吗?
好吧,神宗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觉得,他的皇后在他去后会受委屈?
可孝宗有什么理由不孝顺太皇太后?
“先帝说,孝宗到底不是亲生骨肉,就算是,世间亲生骨肉不孝的,难道没有吗?”太皇太后直直的坐着,泪水无声滑落,“所以驾崩前夕,他抽调皇城司人手,强撑病体,在御前,勒令他们发誓,世代忠诚于哀家……不问天下,不问苍生,不问公襄氏的兴衰起落,只为哀家着想……但因为不知道新君贤愚,以及他去之后,前朝后宫的变动……所以,先帝苦思冥想,和哀家约定,以善渊观为信号。”
“这既是为了纪念哀家与他在善渊观左近相识,也是因为这座道观,与瞿氏那贱婢也有些关系,若是有人多想,注意力也会放在了道观之中,而不是道观本身!”
太皇太后看向云风篁,冷笑,“所以明白了么?善渊观中,的的确确,什么秘密都没有!所谓的人与事,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一个信号。”
“若是先帝去后新君对哀家不好,又或者,哀家因为任何原因,身处险境……那就派人毁了善渊观!”
“到时候,潜藏在外的前皇城司旧人,就会将那道遗诏,交给他们认为最可能为哀家报复的人!”
“同时起用所有先帝生前安排好的暗子,里应外合推翻在位的天子……”
太皇太后嘴唇颤抖着说不下去了,低声道,“所以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多年不去善渊观,却一直有着厚赐下去了?”
因为那里是她跟神宗相识的地方,也因为,那是神宗驾崩前,留给她最后的温柔与庇护。
云风篁怔住,想到当初善渊观被烧的消息传来,太皇太后连夜病倒,甚至因此元气大伤……她有点不知所措,片刻,才轻声道:“孙媳……当时也是急病乱投医,是孙媳对不住您。”
“……罢了。”太皇太后自嘲的笑了笑,“哀家原本想安安静静走完这辈子的,但可能不是不报时候终到罢,哀家害了先帝一辈子,还瞒了他一辈子,原本想将这些秘密,都带进梓棺里去,却到底,还是要说出来。叫你们知道,哀家当年的狠毒与蠢笨!”
“皇祖母莫要如此,这都是瞿氏贱婢……”云风篁劝慰的话被太皇太后打断:“不,瞿氏再不好,但凡哀家多信先帝一点,但凡先帝多跟哀家交代一些,哀家与
先帝,也不会走到后来那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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