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甚者, 内忧土崩瓦解得更快。自从官府贴出了告示之后,楚州郡内各地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白天做山贼、晚上做百姓的男人,回到自己的家, 发现自己居然被兄长用仇恨得几乎通红的目光瞪着, 家中老父亲老母亲也一脸恨铁不成钢,兄长还道:“请爹娘做主,拜小弟所赐,我们如今都是贼了!孩儿去县学竟被人赶了出来,说除非我与贼子割袍断义, 否则我无法继续在县学念书、也无法考秀才,孩儿的仕途都毁了!”
他本是附近颇有名望的才子,受到无数街坊邻居的推崇,连县学的夫子都对他喜爱有加,没想到一朝竟被从小就爱偷鸡摸狗、贪图享受的弟弟牵连, 前途即将毁于一旦。谁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他自然将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孽畜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一个畜生!”老母亲更是捶胸顿足, 哀嚎不止, 她和老伴儿的头发上还有不少痕迹, 全是鸡蛋液和烂青菜。
她今日如往常一般挎了个小菜篮溜达到集市上买菜,路上遇到街坊邻居还顺手打了个招呼。谁知道邻家小娘子突然脸色微变, 老妇还以为她身体不太好关心了几句, 结果小娘子却告诉她:“阿婆你快回家躲着吧,这些天不要出来。”
“躲什么, 我要上街买菜的啊?”她还茫然着, 突然就被人拿烂菜叶和臭鸡蛋攻击了, 理由是她儿子做了贼, 子不教父母都有过, 她便也是贼,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逃回家。
回了家才发现,出去打牌的老伴儿比自己还惨一身衣服全脏了,那些多年老牌友纷纷跟他断了关系,大儿子也被县学赶了出去,小叔子在集市卖货半点没卖出去,摊子还被人砸了,与他们家挂钩的亲戚一个比一个惨。
老母亲自然差点哭瞎了眼,家中出了一个贼,竟然从今往后全家都被扣上贼伙的帽子,生下的子子孙孙都要遭人唾骂,这项规定何其不公!都怪这混不吝的小儿子爱与那些山间匪徒厮混,连累了他们!
大儿子怕她伤心太过,连忙道:“娘你别怕,官府也是深明大义,特地说了,只要咱们家公开跟贼断绝来往,就不受这条规矩束缚。”
“当真?”老母亲立即停了眼泪,早上被人丢菜叶子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谁想一出门就得到如巡街囚犯的待遇,她就迫不及待道:“那还等什么呢,快把这孽畜压到祠堂跪下,是娘没用,教出了这样一个畜生,连累了你大好前途。”
全家人也不反对,于是男人还茫然着,就被自己的血缘至亲反绑住手脚,扣押到祠堂跪下。所有亲戚都在场,模样极为狼狈,拿着两根粗荆条,瞪着他的目光有若实质。
男人抖如筛糠、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嗦着嘴唇,不断扭转身体道:“二叔、三舅、四姨夫,你们干什么这样看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快让我爹把我放了!爹,你做什么捆我,我可是您亲儿子啊!虎毒不食子啊!”
老父亲没理他,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拿出家谱在上面翻他的名字,半晌似乎发现了,定睛了几秒后,快速大笔一划:“找到了!从此王逊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也不再是王家的子孙!”在所有亲戚见证下,把人开除了族谱,生怕迟了一步,赶紧拿到官府去备案,说他们与贼人断绝了关系,不要再牵连他们了!
叫王逊的年轻山贼就这样被家人押到了官府,换了三亩上好的水田,大义灭亲的王家人得到了褒扬。全程他被反绑住手、嘴巴也被塞了布条,只能支支吾吾,无法反抗,更不能通风报信。
类似的场景到处发生,一个男人下山看自己老婆和孩子,却发现自己被妻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儿子,用一双冷漠的眼睛盯着他,男人怔了一下才讪笑道:“丽娘,你干什么这样瞪我,还把孩子抱得这么远,快让我抱抱,看这小子沉了多少。”
谁知妻子听了这话,反把孩子抱得更远了,用痛恨的眼神看他:“我求你别连累咱儿子了,我要与你和离!我嫁给你多年,你不踏踏实实做工种田,去偷去抢反挣了不少银子,你成天挂在嘴上炫耀,我就说上天哪有那么美的事情,如今果然遭报应了,我和孩子都被你连累了。”
想到孩子还未满周岁,就被人骂日后也是贼,自己也遭受到同村妇女欺凌,女人凄楚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满脑子只想着官府的那条说明,只要断绝了关系就好了。
于是他的妻子要与他和离,甚至要带着孩子改嫁,男人感到莫名其妙且心生愤怒,拼命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逢此时一个同村友人邀请他去喝酒,他就去了,然后被同村人下药迷晕了,一群人对他喊打喊杀,第二日把他押到官府……
官府监牢很快就关满了人,县令不得不改变措施,多腾出几间牢房,其次就是加快行刑速度,一些罪大恶极的贼人先砍了,一些罪行较低、本该秋后问斩的也等不到秋后了,立即行刑……
到底是大义灭亲,有些人心里难过,被人劝了几句后就好多了:“您老别难过了,不肖子孙就是毒瘤,活在世上要拖累家人,他去做山贼搞不好还杀了无数路人,那些人也有家人后代哩,万一找你麻烦要你偿命怎么办?”
也有山贼被拖上虎头铡后,看到七老八十的老父亲脸上无数滴落的鸡蛋液、似乎为他一夜白了头,发现自己竟然连累家人如此之深,突然间也幡然醒悟,痛哭流涕道:“爹,都怪我不孝连累了你,下辈子我绝对好好做人——”
盘踞在楚州郡内的山贼匪患势力,就这样从内部开始分化瓦解,官府冷冰冰的通知传到了山上,很多贼子想到自己的家人、兄弟、妻儿可能被自己拖累,私自跑下了山想看看情况,结果自投罗网。
很快这股原本猖獗庞大的势力就成了一盘人心惶惶的散沙,官府再派兵逐一击破后,便彻底不成气候了。楚州郡内如此,其他各州郡自然也是如此。
得知从今往后,南北通货、走山道省亲访友再也不会遇到抢到贼匪,生命财产也不会再受到威胁后,无数百姓都拍手叫好,更是打从心底感激那个出谋献策的地方解元。
*
萧恒与少年同榻而眠早已成了习惯,他亲眼见到少年风姿愈盛,五官一点点长开,更加的发色如墨,面若美玉。连喉结也慢慢长大,雪白的脖颈有让人想去探索、亲吻的念头。
亲眼见着自己的媳妇长大,他正处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不可能岿然不动。
更别提偶尔夜晚寒凉,少年睡姿素来规规矩矩,但一双手极为冰寒,而男人的体温又滚烫,总是不知不觉,一双冰凉细白的手就伸了过来,微微摩挲着并不轻浮,如君子一般端庄,似乎真把萧恒当做烤火炉了。
萧恒也不介意,攥着对方的手不放,两人便纠缠在一起。
抱着人,萧恒闭上眼,做了一个很舒服的梦。他梦到自己坐在威严肃穆的大帐中,似一名位高权重的将军,身着银亮铠甲、腰围宝带,气势摄人宛若一把出鞘利剑。他褪了火红披风,正准备继续卸甲衣,他还没辨别梦中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他俊挺面容上升起寒意,浓眉一聚,正想训斥是谁如此大胆,却发现一缕黑亮的青丝垂落到自己胸膛,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他心底。背后那人环住他的两根手臂极细,肤色莹白如玉,还有一丝异香若有似无地飘来。
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头发,萧恒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一把抓住身后人,往自己怀中一拉,果然对上一双清冷又微微带着羞意的黑色眸子。
此刻间的风情似高峰雪山融为春水,不是诱惑也胜似百倍诱惑,萧恒瞳孔如被针扎了一下,想也不想就当即把人剥了个精光,让所有风景毫无遮掩,他看得眸子猩红,嗓音嘶哑道:“桑哥儿,是你吗?你怎么会那么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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