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了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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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林只是蹲下来捡灯具而已, 哪知道这么巧,正好撞见了公子万对祁律表白的场面。

而且这表白的场面还是姬林亲手布置的,一想到这里, 姬林的酸劲儿恨不能像洪水一样的打过来。

祁律尴尬的立在原地,他遇到过大大小小的考验,但从未觉得哪一场考验像现在一样棘手, 现任男友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公子万这个“直男癌”竟然向自己表白。

祁律听说公子万有喜欢的人之时还挺欢心, 他哪里想到, 公子万让他做饭,其实是为了公子万对他表白, 这是什么道理?祁律觉得, 就算公子万喜欢的不是自己, 这样的表白方式也会被妥妥拒绝的。

姬林一时没有说话,幽幽的盯着祁律,似乎想看看祁律的反应, 祁律一时有些为难了,他当然是要拒绝公子万的, 因为说实在的, 祁律对“一般”的男人根本不感兴趣, 也只有天子这样俊美的不像话的人,才能打动祁律这个“麻木”的吃货了。

但是如果正面拒绝了公子万, 公子万恼羞成怒, 他们还怎么在会盟大营混下去?如果不正面拒绝公子万, 自己的现任男友便会吃醋,天子吃醋的劲头可大了。

祁律绞尽脑汁,干笑一声, 说:“这……公子……”

公子万见他脸面上没有任欣喜的表情,立刻便知道,祁律心里定然是没有自己的,公子万笑了笑,脸上有些失落。

祁律干咳嗽一声,说:“公子一表人才,身份高贵……”祁律开始给公子万发好人卡了,铺垫了一下,又继续说:“小人实在……实在对男子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祁律找到了借口,便添油加醋的说:“小人生来便喜欢千娇百媚的女子,越……越软越好,这男子干巴巴的多没劲,所以……”

祁律不断地找着借口,公子万又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明白了祁律的拒绝,当即点点头,说:“不必多言了,我明白了。”

公子万挤出一个笑容来,说:“你也不必介怀,千万别放在心上,是我唐突了,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言辞来,应是我向你赔不是的。”

祁律赶紧说:“公子言重了,小人并未介怀。”

祁律在感情方面当真是呆的,他顺着公子万的话说自己没有介怀,结果公子万的情绪反而越来越低了。姬林看在眼里,一方面是庆幸祁太傅太呆了,对公子万的确没有那个心思,另外一方面也是可怜公子万,公子万怎么就对祁律有了这样的心思呢,祁律说自己不介意,倘或连这种事情都不介意,那祁律对公子万可以说当真没有半点子好感了,祁律说了如此“绝情”的话却不自知,公子万如何能不更加失落?

祁律见道公子万的脸上变色,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甚么,平日里人精一样的祁律,一遇到这种事情便一头雾水起来。

公子万苦笑一声,说:“如此……我们以后还是友人么?”

祁律自然要和公子万做朋友的,不然怎么留在会盟大营?祁律便说:“那是自然,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祁律又给公子万心里插了一刀,非要插得公子万血粼粼才好,公子万再次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那这饮食,我便收下了,如此美味,我可要好好享用才是。”

祁律眼看着危机解除,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即使如此,公子慢慢用膳,那小人先告退了。”

他说,对姬林又是打眼色,又是招手的,示意姬林赶紧过来,两个人便退出了营帐。

退出去快走了几步之后,祁律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呼——”吐出一口气来,他刚吐出一口气,突然被姬林直接壁咚在了营帐旁边。

他们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这里是在外面,虽然比较偏僻,但还有巡逻的士兵和忙碌的宫人,万一有人路过,看到他们这个模样,而且现在的祁律和姬林还是叔叔和侄儿的关系,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啊。

便听姬林眯着眼睛说:“叔叔生来就喜欢千娇百媚的女子,男子干巴巴的多没劲儿,嗯?”

祁律听姬林重复自己刚才拒绝公子万的话,提起手来撑住姬林,让他无法再逼近过来,干笑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你也看到了,方才的情况多么危险,一切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不行,”姬林立刻说:“叔叔必须给林儿赔不是才行。”

祁律这个人,本就没什么底线和原则,一点子压力也没有,特别顺口的说:“我错了!”

姬林眼皮一跳,又说:“赔不是也不行,叔叔必须亲林儿一个。”

祁律睁大了眼睛,底线和原则瞬间回来了,连忙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这里这么多人,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姬林一脸浑不怕的模样,说:“不管,谁叫叔叔沾花惹草,如此花心,招惹了公子万?”

祁律心里那叫一个冤枉,自己怎么拈花惹草了,怎么花心了?明明什么都没做,那个公子万自己过来表白的。

祁律虽心中冤枉,但是看姬林那个模样,真的毫不退让,自己若是不亲他一下,他真的要耗下去。

祁律干脆看了看左右,又跟做贼似的,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趁着四下无人,飞快的仰起头来在姬林的面颊上碰了一下,动作快的姬林都怀疑祁律是练过功夫的人。

祁律赶紧说:“好了,可以放开律了罢?”

姬林摸着自己的面颊,唇角微微勾起来,说:“罢了,这次先饶过叔叔,但叔叔若是下次再沾花惹草,花天酒地,定严惩不贷。”

祁律:“……”

祁律满口不介怀,随即便离开了营帐,公子万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营帐中,四周还都是浪漫的烛火,映照着公子万失落的面颊,真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公子万慢慢坐在席上,看着案几上那些广点,一个个样貌精美,全都是自个儿以前没见过的模样,不只是赏心悦目,单单闻着味道,也觉得喷香引人,若是在平日,公子万的食欲必然瞬间打开。

而今日……

公子万坐在偌大的案几旁边,刚刚被祁律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拒绝掉,公子万苦笑了一声,随即挺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勿要再想了。”

公子万说着,净了手,便开始独自享用这一案几的美味佳肴。首先捏起了一颗大虾饺,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虾饺皮弹而韧,一口咬开,里面三颗剥了壳的大虾簇拥在一起,满口都是虾子,鲜美异常,简直就是用大虾做成的丸子,口感脆而弹,比肉的滋味儿更加鲜美,如今天气转凉,还没有过吃水产的日子,再过些日子,怕是便吃不到这么好的虾子了。

公子万方才还十分忧愁,吃了一口虾饺之后,忧愁的滋味儿竟然被美味扫平了一半,只觉十足神奇。

公子万眼眸亮了起来,将剩下一半虾饺送入口中,又夹起旁边一只“奇形怪状”的吃食,原是祁律做的干烧。

干烧和烧麦长得很像,但对比起来,祁律更喜欢干烧,因为一般的烧麦里面包的是米,而干烧里面包的是肉,上面开口的地方顶着一颗大虾子,祁律这个无肉不欢之人,当然更稀罕干烧这种美味儿了。

公子万将干烧捏起来,也咬了一口,和刚才的虾饺不同,虾饺鲜美,都是水产的鲜香,而干烧的味美在于肉质的满足,一口咬下去全都是肉,上面的虾子不过是点缀,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不同。

随即是蒸凤爪,蒸的软烂又入味儿,祁律最喜欢广州早茶的蒸凤爪,和其他地方改良的版本都不一样,口味微微有些甜,但还是以咸香为主,咸香加入甜味更衬鲜美,让凤爪的滋味儿瞬间丰满起来,不至于单调。

凤爪脱骨,在口中一啜肉质立刻全都掉了下来,骨头上干干净净,吃起来满满都是胶原蛋白,香而不腻,而且越吃越过瘾。

公子万一面吃着凤爪,一面给自己倒了一耳杯的酒,酒水香甜,凤爪这种小食特别的助酒,一边啃一边饮,亦是十足的过瘾。

公子万虽然被广点的美味儿吸引,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一沾了酒,便有些刹不住闸,一杯接一杯的饮下肚,他的酒量不是很好,登时便醉了大半。

公子万正在自斟自饮,便听到“哗啦”一声,竟然是帐帘子打起来的声音,他还以为是祁律又折返回来了,或许是回心转意了,当即欣喜的回过头来,这么一看,登时失落下来,眯着眼睛说:“曲沃公子?”

进来的人可不是祁律,而是与晋国翼城十分不对盘的曲沃公子,公子称没有任何通报,自行掀开帐帘子走进来,笑了起来。他的脸面十分硬朗,带着一股怕人的刚毅和阴霾,笑起来总觉不怀好意,仿佛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公子称说:“是小侄,叔父以为是谁?”

公子万因着醉酒,一改平日里的恭敬,坐在席上也没有起身,握着羽觞耳杯的手微微打颤,脸上卸去了温文尔雅的亲和,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公子称没有听到一般,反而走过来,坐在公子万的身边,在席上坐下来,很顺手的给自己也倒了一耳杯的酒,因着今日是公子万表白的宴席,所以祁律特意准备了两副食具,自然有两只耳杯。

公子称笑着说:“小侄见叔父自斟自饮,自怨自艾,特来排忧解难的。”

“排忧解难?”公子万眯着眼睛轻轻晃动酒杯,说:“别以为我不知,你们曲沃心里是怎么想的。”

公子万虽然醉了,但是说话有条不紊,只是语速微微有些缓慢,更加温吞了起来,说:“你们以为……如今的翼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有我一个人在强撑,只要间隙了君上与我,便能趁机打下翼城,篡君上位?”

公子称微微一笑,说:“啧,叔父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怎么比平日还要清醒?”

公子万看着他,说:“我……自然没醉。”

他说着,站起身来,身形晃晃悠悠,走起路来根本不稳,说:“你们曲沃,别作美梦了,只要有我一天,便会保翼城一日,你们……终究是……乱、臣、贼、子。”

案几边围绕着无数的灯具,为了气氛,祁律也是煞费苦心,而如今这些灯具的火光映照着公子万的脸面,让他平平无奇的面容,竟然变得华美而锐利起来,平日里鞠躬尽瘁循规蹈矩的公子万仿佛就是一块蒙着尘土的美玉,一旦擦去了这厚重的尘土,突然散发出不可一世的锋利光芒,是如此的耀眼。

公子称被公子万指着鼻子说是“乱臣贼子”,却一点子也没有生气动怒,反而仰起头来,看着长身而起的公子万,眯了眯眼睛,眼眸中尽是顽味,笑着说:“叔父这副凶人的眼神,倒是叫小侄很是心动呢。”

曲沃强大,虽曲沃只是晋国的一个封地,但是无论占地面积,还是兵力财力,都比晋国的都城翼城强盛数倍,翼城虽是晋国正统,但是已经被碾压了无数次,公子称身为曲沃公最器重的儿子,将来是要成为下一任曲沃公的,不,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正统的晋侯,自然十分不可一世。

他最喜欢的便是华美的事物,无论是翼城的兵力、权利、财力,还是翼城的公子万,在公子称的眼睛里都鄙陋犹如草芥,毫无华美可言,而如今公子称竟然发现了有趣儿的事情,抹去了尘土的公子万,竟然也有如此锐利的一面?

公子万说完,身子一晃,“嘭!”一声就要跌倒,他身边都属灯具,公子称眼睛一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摔倒下来的公子万,没有让他带倒明火灯具,说:“叔父,当心。”

公子万手中的羽觞耳杯已经掉落,醉的软倒在席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枕在公子称的身上,口中混沌的说:“谁是……你叔父,你这乱臣……贼子……”

说完,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公子万说的有道理,曲沃公子口口声声叫他叔父,其实多半是寒碜公子万的,这两个人辈分倘或说起来,曲沃公子称乃是当年晋侯的叔叔的儿子的儿子,而公子万乃是当年第一任曲沃桓叔的侄子的儿子的叔叔。随着第一任曲沃桓叔的去世,翼城和曲沃的血亲疏远,因此两面的关系更加吃紧,斗争也越发的激烈起来。

公子称低头看着已经醉酒熟睡的公子万,公子万双目微微紧闭,蹙着眉头,鬓发散乱盖在面颊上,因为醉酒不是很舒服,面容竟然透露出一丝丝隐约的委屈,嘴里还在轻轻的叨念着甚么。

“甚么?”公子称低头去听,说:“叔父,你在说甚么?”

他低头仔细倾听,还以为公子万因为吐露心声失败,因此借酒消愁,自怨自艾,哪知道仔细一听,公子万却在叨念着:“好难……好难……为何君上……不信我……”

公子称恍然大悟,原来吐露心声的失落,只是一个契机罢了,公子万心中最难的,怕是国君的猜疑,公子万身为晋国的贵族,一心想要保住翼城,然而晋侯的猜疑让公子万如履薄冰,无论他如何低声下气,晋侯不信任他,便是不信任他。

公子称轻笑一声,将公子万散乱的鬓发捋顺,与他凌厉甚至怕人的外表不同,公子称的动作却如此温柔小心,就在这般温柔小心的动作之中,公子称突然说:“遣个人去告诉晋侯……”

他对着黑暗说话,很快有一个亲随掀开帐帘子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说:“公子请吩咐。”

公子称仍然坐在席上,看着醉倒在自己怀中的公子万,唇角挑起,与温柔的动作不同,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说:“便告诉晋侯,今日公子万摆宴,宴请曲沃公子,本公子与叔父相谈甚欢,促膝而眠,很是开怀……”

第二日一大早,祁律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便听到糟乱的声音,夹杂着喝骂和鞭笞的声音。

祁律皱了皱眉,愣是给吵醒了,迷茫的睁开眼目,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来一看,睡在旁边的姬林不见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祁律刚一起来,帐帘子便微微晃动,姬林从外面走了进来,如今天色还早,深秋初冬的长子邑郊野冷的厉害,姬林带着一股子寒意走进帐中,冷风顺着帐帘子的缝隙快速钻进来。

祁律冷的一个打挺,立刻又钻回被子里,上下牙相击,哆嗦的说:“外面甚么声音,如此吵闹?”

按理来说,今日假天子还没到,潞国会盟的队伍也没有到,为何突然这般吵闹起来?

姬林刚从外面看了情况回来,掖好窜风的帐帘子,皱眉说:“晋侯又在责罚公子万了。”

祁律一听,说:“又来了?”

晋侯看公子万看不惯,这怕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大家心里头都清楚,祁律和姬林不是晋国人,但是从昨日晋侯一露面,他们也看出了端倪,晋侯之心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姬林说:“晋侯正在鞭笞公子万,说公子万暗中勾结曲沃。”

祁律心中十分好奇,曲沃公子的队伍来到会盟大营之时,晋侯吓得躲在公子万身后,还是公子万与曲沃公子对峙的,看起来剑拔弩张,怎么今日公子万反而被扣了一个勾结曲沃的罪名?

祁律和姬林走出营帐,准备看看端倪,看“热闹”的人不少,晋国的卿大夫们,还有曲沃的卿大夫们全都围在远处偷偷的看过去。

公子万跪在会盟大营的空场上,祭坛已经成型,公子万便跪在那里,大冷天的竟然袒露着膀子,晋侯手中亲自拿着一个鞭子,鞭子上已经沾染了血迹,自然是公子万的血迹,公子万的后背被打了几条血痕,错综复杂,狰狞的拧在一起。

晋侯满脸怒容,涨红了一张脸,怒骂说:“好你个公子万!明明是我翼城之人,却暗中勾结曲沃人!你认是不认!?”

公子万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都是冷汗,滚滚的落下来,眼睫已经被汗水湿透,沙哑的说:“君上明鉴,万身为翼城人,为我翼城,为君上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如何可能勾结曲沃?”

“你还不认?!”晋侯冷笑一声,说:“好!你不认账,那孤问你,昨日晚上你在何处!?孤为何听说你与曲沃贼子在一起饮酒作乐,饮得酩酊大醉,还胡乱地歇在一帐,可有此事?!”

公子万昨日饮醉了,根本什么印象也没有,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日在梦中申斥了曲沃公子,后来便不记得了,而这一大早上的,公子万还没有醒酒,突然便被晋侯的士兵抓了起来,跪在地上被晋侯鞭笞。

公子万眯着眼睛仔细回想,就在这时,突听“嘻嘻”的笑声,一个声音柔柔的说:“啊呀,公子,婢子好怕呢!他们翼城的人,都这么野蛮的嘛?”

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曲沃公子左拥右抱的又来了,公子称怀中抱着两个美人儿。祁律打眼一看,这两个美人虽然还是一男一女,但好像和之前的美人儿长得不一样,竟是换了两个。

公子称怀中的美人一阵娇嗔,还钻进了公子称怀里,仿佛很害怕的模样,公子称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公子万带血的后背,轻拍着那美人,看起来像是笑着安抚,实则这话是对翼城人说的。

公子称说:“美人勿怕,这翼城的人本就如此野蛮,他们对敌人没甚么本事儿,但是打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这不是翼城的传统么?”

晋侯一听,更是愤怒,扬起鞭子便要再打公子万,公子万立刻闭起眼睛,咬着下唇,想要挨下鞭笞的疼痛。但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那痛楚,睁眼一看,公子称竟然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晋侯的鞭子,他身材高大,举手将便鞭子纳在掌心,使劲一拽。

晋侯吓得立刻松手,连退数步,大喊着:“护驾!快!快!”

好几个士兵冲上前来,挡在公子称面前,似乎生怕公子称一个不顺心,直接将晋侯给撕票了,当然,这种事情曲沃不是没干过,晋侯的兄长,上一任的晋侯就是这么死的。

公子称夺过带血的鞭子,食指和大拇指轻轻的撵着鞭子上的鲜血,笑起来说:“昨日我不过与叔父小饮两杯而已,说起来咱们也都是同宗,坐在一起畅谈一番,饮两杯酒有甚么的?晋侯不会因为这样,便责罚了叔父罢?”

祁律一看,好家伙,这公子称够阴狠的,他不是来劝架的,反而是来拱火儿的,晋侯正因为公子万与曲沃人饮酒的事情生气,公子称这么一说,岂不是坐实了他们二人饮酒的干系?而且还一副亲和的模样,更让晋侯忌惮。

晋侯本就不相信公子万,觉得公子万想要替代自己的国君之位,现在倒好,公子称这两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晋侯气的手脚哆嗦,说:“你……你这个贼子!”

公子万瞬间明白过来,怕这一切都是公子称的计划,就是想要离间自己与晋侯的关系,然后趁虚而入,瓦解翼城,而如今公子称竟然还来装好人。

公子万忍着疼痛,狠狠瞪了一眼公子称,说道:“我翼城的事情,还轮不到曲沃来插手罢?还请曲沃公子让开。”

公子称笑了笑,点头说:“也行,既然你喜欢挨打,那便随你罢。”

他说着,伸手把美人儿搂过来,说:“美人,咱们走。”

那两个人美人靠在公子称怀里,娇笑说:“公子,好奇怪呢,他们翼城的人都喜欢挨打,这是什么道理呢!”

“就是呀,嘻嘻,真好笑。”

公子称一行人很快扬长而去,公子万后背都是血水,不停的往下滚,跪在地上叩首,闭了闭眼睛,说:“万知罪,请君上责罚。”

晋侯方才被公子称恐吓了,如今更是火大,大喊着:“换一套鞭子来!孤要亲自鞭笞这吃里扒外的下作之人!”

晋侯不只是亲自鞭笞了公子万,而且还摘掉了公子万晋国使者的头衔,将筑坛的事情交给了公子万的亲信,让公子万好生反省,精心养伤。

祁律一看这情况,晋国自己也挺混乱的,公子万受伤很严重,背上都是鞭笞的伤口。晋侯后来换的一套鞭子,是带倒刺儿的,伤口更是不容易愈合,公子万身子骨不算硬朗,几乎打掉了半条命,祁律琢磨着,干脆给公子万做一些滋补促进愈合的吃食。

公子万虽然是姬林的“情敌”,不过说实在的,姬林倒是挺佩服公子万的忠心,这晋侯没什么能耐,翼城也是强弩之末,公子万强撑着翼城,一直撑到现在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如果能收归己用便好了。

祁律要给公子万理膳,姬林虽然有些吃味儿,但是也没反对,毕竟公子万伤得太重了,如果不好好调理,如今天气又不稳定,说不定会一命呜呼,倒也可惜了。

祁律让姬林在营帐乖乖等着,不要乱跑,自己则是去了膳房,准备给公子万做点什么调理身子。

如今公子万有伤口,理应滋补一番,而且还要可以促进伤口愈合的吃食,又不能太油腻,祁律想了半天,正巧看到了被丢弃在一边的猪脚。

祁律立刻把猪脚全都拾掇起来,正好做一道老妈蹄花汤,蹄花滋补,又能促进伤口愈合,再合适不过了。

祁律又去找了一些菽豆,也就是黄豆来,还发现了一大堆的白萝卜。白萝卜是很古老的食物,很多人以为白萝卜是“舶来品”,其实不然,在诗经之中已经出现了白萝卜的集采,“采葑采菲”说的就是白萝卜,而且先秦之人,将白萝卜和芜菁统称为一类,到了后来才逐渐分开,有自己的名字。

祁律便把黄豆和白萝卜也收拾了一下,全都放进蹄花汤里一并熬煮,将蹄花的外表炖的犹如白雪,汤头细腻温润,润白而清澈,再撒上一些葱花,白玉一般的蹄花,配上碧绿的葱花,仿佛羊脂美玉,玲珑剔透。

祁律将老妈蹄花炖上,还盛出来了一小碗,给姬林先尝了尝,毕竟姬林前些日子也是受了重伤的人,差点奄奄一息。虽姬林年纪轻轻,身子骨硬朗,恢复的也快,但祁律还是很是心疼的。

祁律送给姬林一碗,剩下的炖好之后,全都盛出来,盖上盖子,放入承槃之中,便准备给公子万送过去。

公子万受了重伤,军医已经看过了,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伤口,把鞭子的毛刺全都挑出去,也没有给上药。

那医官很是为难,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磕头,说:“公子……公子饶命啊,君上……君上吩咐了,不让……不让小臣插手,说这药物……不让……让公子上药,才能长记性,小臣也是,也是奉命行事,请公子不要为难小臣……”

公子万一听,瞬间明白了,晋侯是有意为难自己,所以才不让医官给自己上药,这伤口都在背后,公子万自己也够不着,如果医官不给他上药,公子万是无法上药的,加之他如今疼痛难忍,痛苦最是耗神,根本没有精力给自己上药。

公子万苦笑一声,说:“我不为难你,下去罢。”

那医官听了,连连扣头,留了一些伤药给公子万,赶紧退了出去。

公子万趴在榻上,伤寒还没有好,轻微的咳嗽着,每次咳嗽都会抻到伤口,疼得他满头都是冷汗,就在他极力忍耐咳嗽之时,“哗啦”帐帘子掀了开来,一股子冷风窜进来。

公子万如今虽然落魄,但好歹是晋国的正宗,宫人便是再怠慢,也不敢不通报就进来,公子万侧头眯眼去看,如此嚣张之人不做他想,果然是曲沃公子。

公子称从外面走进来,就他一个,一进来便看到了公子万背上的伤口,因着没有上药,还未包扎起来,伤口这么多,自然不能穿衣物,也不能盖被子,以免碰到了伤处。公子称浏览了一番公子万的伤口,说:“叔父如何伤的如此重?晋侯当真是,小侄不过与叔父多饮了两杯,晋侯便下如此狠心之手,啧啧。”

公子万听到他的声音,嗓音微弱,有些有气无力,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曲沃公子何必还来假惺惺的探病呢?”

公子称坐在榻牙子上,将旁边的伤布拿起来,扒开药粉,好似要给公子万上药似的,一面动作,一面说:“叔父何来此言呢?小侄自然是会心疼叔父都来不及,小侄今日来探病,若是传到了晋侯耳朵里,晋侯也好知道咱们亲密的干系啊。”

药粉撒在伤口上,刺痛无比,公子万狠狠“嘶”了一声,突然要从榻上爬起来,嗓音沙哑的说:“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么?”

公子称幽幽一笑,他的笑容十分可怖,一把按住公子万,说:“叔父别动,药粉都洒了。”

公子万受了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疼的瞬间又倒回榻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任由他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公子称一面小心仔细的上药,一面开口,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如他的动作那般温柔,笑着说:“叔父你可是翼城的主心骨儿,咱们都清楚,如今翼城全都凭叔父撑着,小侄自然要多多琢磨叔父才是呢。若是没有了叔父,翼城便是我囊中之物,不费吹灰之力。”

公子万喉咙滚动,冷汗连连,疼的不停颤抖,公子称给他的伤口上了药,又仔细的裹上纱布,说:“好了,仔细趴好,不要动,小心伤口抻裂。”

他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轻笑一声,又说:“日后小侄还要与叔父多多亲近才是,这样一来,晋侯自然会帮小侄杀了叔父,你说对不对?”

公子万疼的没有力气,有气无力的盯着公子称,公子称说:“不过……叔父若是肯顺应天意,归顺我曲沃,那便另当别论了。如今翼城气数已尽,你我都清楚,早一天覆灭,晚一天覆灭,都是要覆灭的,叔父还坚持些甚么呢,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公子万已经狠狠地说:“你做梦!”

公子称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额角青筋一跳,一把捏住公子万的下巴,冷声说:“既然叔父这么不识趣儿,那就乖乖等死罢,让你忠心的翼城,忠心的国君,一点点折磨死你……啧,真是可惜了这漂亮的眼睛。”

祁律端着老妈蹄花汤走到公子万的营帐门口,还没来得及通报,“哗啦!”一声,有人突然从里面出来,险些撞到了祁律手中的承槃。

祁律定眼一看,竟然是公子称!

公子称也看到了祁律,上下打量了一眼祁律,笑着说:“真香,当真是美味呢。”

公子称似乎在说那老妈蹄花汤,但目光却注视着祁律,幽幽一笑,露出豺狼一般的笑容,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很快便离开了。

祁律眼看着公子称来了,不知公子万怎么样,便说:“公子,小人求见。”

营帐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是公子万惊慌的嗓音说:“等、等一下。”

过了一会子,公子万这才说:“进来罢。”

祁律端着承槃走进去,便看到公子万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案几上都是染了血的伤布,公子万的衣裳歪歪扭扭的套着,应该是刚刚上了药。

一股子香味随着祁律一同进入了营帐,瞬间弥漫开了,喷香无比,公子万脸色惨白虚弱,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这是甚么香味儿?我一闻便饿了。”

祁律见他强颜欢笑,也没有点破,其实祁律来到春秋时期早就见识到了,最难的是做忠臣,最简单的是做奸臣,而公子万偏偏选择了在注定要覆灭的翼城做忠臣。

不过公子万也没有旁的选择,谁让他一生下来,便是翼城的贵族呢?

祁律扶着公子万起身,给他将老妈蹄花盛出来一些,放在小豆里,公子万手直抖,根本拿不住小匕,先是喝了一口汤,咸香又温暖,顺着嗓子窜入胸腹,仿佛那一口淤气都化开了。

公子万又吃了一口蹄花,简直是香而不腻,他一般都不吃猪蹄这种东西,没成想如此“下作”的食材,竟然如此美味。

公子万又笑了笑,说:“当真是美味。”

他默默的吃着,吃了一些,终于感觉回过一点力气,便说:“你不问问么?”

祁律淡淡的说:“问什么?”

公子万说:“随便问什么,你不想知道么?”

祁律笑了笑,说:“公子不想说话,小人又何必问呢?公子若是想说,小人也不必问。”

公子万轻轻一笑,说:“说的也是,多谢你的汤羹。”

祁律又说:“公子身受重伤,这些日子没有公务在身,正好养伤,多用一些吃食,然后早点歇息罢。”

公子万被撸掉了晋国使者的头衔,之后的事情就全都是公子万的亲信在做,相安无事了好几日。

今日便是“天子”驾临的日子。

假天子的脚程比他们慢了很多,必然做梦也想不到祁律和姬林会混在会盟大营之中,还在遍地的寻找祁律和姬林。

今日假天子进入营地,祁律和姬林便没有露面,以免被假天子撞见,如今假天子在明,众人在暗,倒是方便了许多。

武曼和潞子仪也顺利混入了会盟大营,来见祁律与姬林,回报这些日子假天子的动向。

武曼和潞子仪躲开营地的守卫,悄悄进入营帐,姬林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掩起帐帘子。

武曼皱着眉说:“拜见天子。”

姬林说:“不用多礼了,假天子那边如何了?”

武曼表情十分严肃,说:“那厮自从假扮成天子之后,将我王身边的士大夫全都遣走了,随便找了点小事,便将獳羊肩与石将军关入了圄犴。”

祁律立刻皱眉,说:“小羊和石厚现在如何?”

武曼说:“太傅倒是不用着急,那厮虽然将天子身边的亲信全都关入了圄犴,但是因为没有确实之事,所以不能轻易将这些士大夫怎么样。”

獳羊肩是祁律的家宰,也是祁律身边的老人,如今太傅下落不明,獳羊肩自然三番两次的请求面见天子,寻找太傅的下落,獳羊肩如此“不识抬举”,假天子为了确保万一,便将獳羊肩下狱了。

还有石厚、祝聃等等,但凡是有一些兵权的,也全都是被随便盖了一个帽子,压入了圄犴。

潞子仪说:“不只是几位将军,如今大司马在逃,大军便掌握在了虢公忌父的手上……”

不用他说完,姬林已经冷声说:“那假扮寡人的贼子,怕是连虢公都敢动?”

武曼说:“虢公在朝中位高权重,那贼子一时动不了虢公,也是如法炮制,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让虢公禁足思过,软禁了起来,将所有的兵权都收归上来,让身边的亲信做了代大司马。”

说起那个亲信,不用多说,潞子仪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当时就是这个亲信,逼着大司马武曼杀了自己。

潞子仪说:“这个假天子,显然是个假物倡者,而那个提倡之人,便是他身边的亲信,自从假天子出现之后,便一句话都没有开过口,全都是那亲信代为开口指挥。”

姬林眯眼说:“切勿打草惊蛇。”

武曼有些迟疑,又说:“天子……这假天子虽然将许多人打入圄犴,但是……好似正在拉拢周公。”

武曼突然有些迟疑,祁律一听,顿时明白了他为何迟疑,原因何其简单,因着周公黑肩“有前科”,背叛过姬林,为了扶持王子狐上位,还特意将武曼派遣出了洛师,让他去北疆抵御外敌。武曼和周公黑肩本就不和,倒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政治上的不和罢了,自然要多留个心眼儿,如今那假天子疏远了许多人,却唯独亲近周公黑肩,让武曼十分起疑。

武曼又说:“这些日子周公与假天子身边亲信走得倒是亲近,黑肩会不会……”

他说到这里,姬林抬起手来,打断了武曼的话,说:“用人不疑,寡人既然选择相信周公,便不会再生疑心。”

祁律忍不住想笑,只觉黑肩这个人品实在堪忧,当年卫州吁与石厚作乱,便找到黑肩作为内应,因为觉得周公黑肩野心勃勃,而且又有“前科”,是最好离间的那个人。而如今轮到了假天子,竟然也看上了黑肩,想要拉拢黑肩背叛天子。祁律觉得一定是面由心生,让黑肩看起来太阴险狡诈了,所以居心叵测之人都觉得自己与黑肩是同类。

姬林说:“细作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武曼沉默下来,摇了摇头,潞子仪却说:“天子,依子仪之见,这袭击营地的匪徒,并不一定是潞国派遣而来的。”

“为何?”姬林看向潞子仪。

潞子仪说:“倘或天子被袭,潞国的确是这次最大的受益者,但是天子试想想看,这两次袭击,无论是野兽,还是匪徒,都有些太儿戏了。”

的确如此,野兽是在滑国境内出现的,虽然驯兽的各种事宜全都直指潞国,但是野兽怕火,营地那么多火种,又有那么多士兵,野兽就算袭击了营地,也只是混乱一番而已,很快便会穿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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