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想了想,说:“弟亲,你可知道郑公都喜欢甚么口味?”
“郑公?”祭牙不知道祁律为何突然问起郑伯寤生,一脸的迷茫。
公孙子都在旁边一听,轻笑了一声,说:“君兄?君兄的饮食平淡得很,素来没有什么喜好和偏好,你问祭小君子,还不如来问子都。”
公孙子都是郑伯的弟弟,郑伯素来信任公孙子都,两个人走得很近,公孙子都又是郑国的公族之首,说若起来,的确公孙子都和郑伯寤生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郑伯寤生这个人对吃食没甚么偏爱,也没什么忌口,平日里根本不点名要食什么,郑国的膳房一向很和平,而且郑伯寤生是个“工作狂”,对比起吃食,郑伯更想把多余的精力放在治国之上。
哪知道祭牙一听,登时冷笑起来,说:“兄长,你问我就是问对人了!弟弟还真知道君上爱见食甚么。”
其实并非是祭牙知道,而是祭仲知道,祭仲是郑国的国相,而且深得郑伯寤生的宠信,若说谁最了解郑伯寤生,并非是郑伯寤生的弟弟公孙子都,而是祭仲。
无论是吃穿住行,郑伯寤生的一切都是祭仲亲手包办的,当然了,包括那些几条死掉的小鱼……
祭牙神神秘秘的说:“兄长你肯定猜不到,其实君上喜欢食大肠!”
“大肠?”公孙子都一听,皱了皱眉,俊美的面容写满了嫌弃,虽然这个年代贵族也吃内脏,并非不吃,但公孙子都一向很嫌弃内脏的腥臊气味儿,食不下咽,他素来不食这些,口味很是清淡。
祁律也吃了一惊,没成想郑伯如此重口?
祭牙信誓旦旦,说:“真的,我听叔父说的,决计错不了的,就是大肠!不过啊,这宫里头的膳夫做不好大肠,不是牙碜,就是太臊气,腻人的很。”
祁律想了想,大肠?喜欢吃大肠那还不好办么?自己也喜欢,大肠的口感筋道而韧,关键味道特别香,一股子油润的香味。不过内脏如果处理不干净,的确会觉得腥臊,而且还会很是腻人。
祁律立刻来了主意,正好膳房里就有大肠,祁律不只是拿了大肠过来,还弄了一些肺头,又看到膳房里准备了豆腐,同样拿了一块过来。
祭牙看着祁律熟练的理膳,只是看着这动作,没来由便饿了,一脸垂涎欲滴的站在旁边,搓着手心说:“兄长,你打算做些什么美味儿?”
祁律笑眯眯的说:“卤煮火烧。”
“火烧?”祭牙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火烧这东西,以前祁律做过,祭牙心想,就是“小烧饼”罢?可是烧饼和大肠怎么一起吃?难不成是烧饼夹大肠?
祭牙一脑补,瞬间脑补了个奇奇怪怪,干脆也不猜测了,反正祁律每次做的吃食,祭牙就没猜中过。
这卤煮火烧的确是用大肠等等“猪下水”做的吃食,但并非是烧饼夹大肠,乃是老北京的一种名吃,但凡是老北京人,几乎就没有不爱吃这一口儿的。卤煮火烧简直就是去北京的必吃小吃,如果你去北京只吃过烤鸭,却没吃过卤煮火烧,都不算是真正来过北京。
这卤煮火烧其实就是用猪下水熬制的一锅汤头,然后和面做出特制的死面火烧,切成菱形的小块,把火烧煮进汤头中。汤头混合着大肠和肺头的滋味儿,比猪肉更加浓郁醇厚,其中一定要加炸制到外焦里嫩的豆腐,豆腐吸满了卤煮的汤头,而这个火烧煮在汤头里,讲究一点子也不烂,不只是不烂,而且特别筋道。
正宗的卤煮火烧,虽然是用猪下水熬制的老汤,但是绝对没有一点子的异味,反而都是内脏的香气和醇厚,是那猪肉无法替代的。这卤煮火烧,其实起源于苏造肉,只不过苏造肉是用五花肉炖汤,当时那个年代,很多人都吃不起五花肉,后来便用猪下水这种便宜货来代替,哪知道便宜货熬制出来的汤头,更加浓郁,而且香味独特,加之便宜,很快便普及开来。
虽说当年的卤煮火烧,都是一些下九流才食,但流传到今日,已经变成了一种美食文化。
祁律将大肠肺头处理干净,混合了各种调料熬制,正宗的卤煮是老汤,不过祁律这会子没时间熬老汤,只能调味儿代替一下子,虽然骗不得行家,不过郑伯寤生定然没食过卤煮,所以也不知其中滋味儿。
祁律熬制着汤头,就开始烙火烧,一通忙叨下来,很快一股子香味便飘了出来,祭牙使劲嗅了嗅鼻子,说:“这……好香啊!”
不同于肉的香味,内脏的味道更加霸道醇厚,随着热气缓缓的蒸腾而起,说不出来的勾人,叫人食指大动,祭牙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反正以前没吃过这种味道,有一种吞口水的冲动。
说起郑伯寤生喜爱的大肠,其实祭牙也很嫌弃,因着郑国没什么做大肠的经验,在祭牙的印象里,大肠不怎么好食,而且很肮脏下作,哪知道经过祁律的妙手烹制,大肠简直“脱胎换骨”起来。
公孙子都起初皱着眉,但很快也闻到了那股子香味,不是祭牙夸大其词,连公孙子都都轻轻嗅了两下。
凌冽的冬日是最适合吃卤煮火烧的,寒冷的冬天,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卤煮,暖和的汤头配合着香滑筋道的煮火烧,吃进肚子里又暖和又解馋,还特别的满足。
祁律看着祭牙一脸“好馋好馋”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说:“还没好,等一会子。”
正宗的卤煮讲究火烧煮而不烂,祁律烙好了火烧之后,便将火烧也煮进汤头之中,随即捞上来,火烧切井字刀,动作麻利,很快浇上汤汁,大肠和肺头盖在上面,还有吸饱了汤汁的炸豆腐,满满都是料。
祁律盛了两大豆,端给祭牙和公孙子都,祭牙当即已经忍不住,端着大豆,在膳房里便尝了一口,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说:“这……这汤头怎么如此香?简直香的不像话!”
祭牙吃的西里呼噜,一点子形象也没有,公孙子都起初是不信的,但闻着那香味,又看祭牙吃的如此有感染力,便用小匕舀起一块煮过的火烧试了试,俊美的容貌不由划过一丝诧异,竟然一点子异味也没有。
祁律看到祭牙和公孙子都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做的这卤煮十分过硬,立刻又盛了两份出来,将其中一份装进大漆食合中,另外一份交给祭牙,说:“弟亲,这份卤煮便麻烦你送进宫中,献给郑公食用。”
祭牙笑着说:“放心罢兄长,我不会偷食的!”
祁律无奈的笑笑,说:“锅里还有剩下的,弟亲若是喜欢,改日律再来给你做便是了。”
祁律拎着大漆食合,带着另外一份卤煮,便准备去圄犴,看看寺人孟阳。
祁律和獳羊肩借用了祭家的膳房,很快坐上辎车,没有回宫去,反而去了圄犴。
圄犴阴暗潮湿,尤其是冬日,一走进去更加寒冷刺骨,但祁律手中的食合却发出一股股醇香的味道,比肉味更加肉/欲无穷,一路走,一路弥漫在阴森森的圄犴中,简直“大煞风景”。
祁律走进去,还没看到公孙无知和孟阳,便听到公孙无知活力无限的嗓音,已经沙哑了,还在大骂孟阳。
公孙无知扒着牢房的栅栏,已经骂累了,却不愿善罢甘休,说:“孟阳!你这个白眼狼!我待你如何?你竟诬陷于我,置我于死地!”
孟阳平静的坐在牢房的地上,几乎要和这阴暗的环境融为一体,面容日常寡淡,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他慢慢的抬起眼皮,看向对面牢房的公孙无知,终于开口了,淡淡的说:“公孙何必浪费气力呢?还是省一省气力罢。”
公孙无知狠狠砸着牢房,发出“哐哐”的巨响,说:“你放屁!我怎么省气力?!我恨不能出去掐死你!”
公孙无知大喊着,突然声音一顿,因着他闻到了一股子香味。自从被关进牢房,公孙无知就没吃过一顿好吃的饭菜,每日都是剩菜剩饭,肮脏无比,公孙无知自认是齐国贵族,姜太公的后裔,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是宁死也不肯吃的。
公孙无知不吃饭菜,又大喊大叫,早就没有力气了,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突然闻到这么浓郁的香气,肚子里登时发出“咕噜——咕噜噜——”的“雷鸣之响”,恨不能响彻整个圄犴。
公孙无知脸上一红,便听到阵阵的脚步声,定眼一看,竟然是祁律!
公孙无知立刻说:“祁太傅,我真的没有下毒啊!”
祁律走进来,却看向寺人孟阳,说:“孟阳,齐公孙有没有下毒,你应该最是清楚罢?”
寺人孟阳没有抬头,仿佛祁律并不是在对他说话一般。
祁律笑了笑,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律听说郑国的圄犴饭菜不是很可口,往日里宋公子与夷也曾在这圄犴中呆过一些时日,律是最清楚这圄犴的,菜饭的滋味儿不只是一般般,而且分量还少的可怜,想必你肯定没食饱罢?”
寺人孟阳的眼眸终于动了动,淡淡的说:“祁太傅不必与小臣套话了,小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甚么也不会再说了。”
祁律微微一笑,说:“没干系,律今日来,并不是要你说话的,而是给你来送饭菜的,这膳食可是律亲自准备的。”
孟阳并没有被那香气吸引,只是说:“小臣也不会食一口,太傅请回罢。”
祁律笑眯眯的说:“也没干系。”
祁律慢悠悠的踱步,说:“你不食没干系,但律还是会来,今日会来明日也会来,还会带着律亲自理膳的美食,前来感化你。孟阳你说说看,律多来几次,藏在你身后那个真正的主子,会不会起疑心?”
他说到这里,孟阳立刻皱起眉头,公孙无知一脸纳罕的盯着祁律,似乎没听懂祁律在说什么。
祁律又说:“这种事情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事儿,只要律足够有耐心,你的主子肯定会起疑心,到那时候即使你忠心耿耿,恐怕他都会按耐不住想要杀了你灭口,律只需要在圄犴布下埋伏,便可以等他自投罗网,何乐不为?”
公孙无知总算是听懂了,立刻惊喜的说:“太傅,你是信我了么!我真的没有下毒啊,我是被孟阳陷害的。”
祁律十足和蔼可亲的对公孙无知说:“齐公孙想不想将孟阳身后的主使抓出来?”
公孙无知声音沙哑至极,脸色狠戾,说:“自然想!”
祁律说:“那律就要委屈公孙几天,请公孙配合配合。”
公孙无知说:“只要能抓住那个龟孙子,委屈一点子算甚么?太傅你说,要我怎么配合你?”
祁律笑眯眯的举起手中的食合,说:“那就劳烦公孙先……食点美味罢。”
“啊?”公孙无知一脸迷茫,又陷入了迷茫,瞪着一双眼睛看向祁律。
寺人孟阳不吃祁律送来的食物,但是祁律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必须营造出一种孟阳已经吃掉食物的样子,正好了,公孙无知饿得很,祁律就把热腾腾的卤煮火烧交给了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还以为会是什么苦差事,哪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美差,他饿得很,又冷又饿,立刻西里呼噜,抱着大豆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好香好香!撑……撑死我了……”
孟阳黑着脸,眼看着公孙无知食完了热腾腾的卤煮,祁律也没有和孟阳废话,将空的大豆装起来,又拎着食合离开了,临走时还散播了消息,极力渲染了一番,祁太傅前来探看罪臣孟阳,孟阳把祁太傅亲手做所的美味吃了个精光。
祁律在外面“浪”了一整日,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便坐着辎车从宫外回来。祁律悄悄进了自己的院落,左右看了看,风平浪静,天子好像一点子也没有察觉,说不定天子都不知道自己跑出去顽了一整日。
祁律打算在天子来之前回到屋舍,装作乖巧养病的模样,他推开舍门走进去,因为冬日太阳落山早,屋舍里黑压压的,也没有点灯,祁律就摸黑进去,想要点灯。
祁律摸着黑,突然摸到了一个滑溜溜的物件儿,有点滑,还有点曲线,嗯……好像是料子特别好的布料,手感还不错,就在案几旁边。
祁律有点奇怪,难道自己临走的时候,把衣裳堆在案几旁边了么?祁律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完全不需要点灯,登时“嗬——”倒抽一口冷气。
祁律摸到的并不是布料,说不是布料也不贴切,又的确是布料,但那布料正穿在天子身上……
屋舍里黑漆漆的,天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在祁律的案几边上,正在等着祁律这只“小白兔”自投罗网,来了一个守株待兔。
天子的嗓音幽幽的从黑暗中传来,说:“怎么,太傅出去顽了一日,不识得寡人了?”
祁律:“……”
随着“哗”一声,天子将烛火点了起来,祁律这回是真真切切的看到天子那张俊美的……黑脸。
祁律咳嗽了一声,立刻恭恭敬敬的拱手说:“律拜见我王律知错了……”
天子轻笑一声,说:“太傅认错是越来越快了,那太傅便说说,错在何处?”
祁律头皮发麻,说:“律错在……不该偷偷溜出宫去。”
天子“嗯”了一声,那嗓音性感中夹杂着淡淡的沙哑,莫名的好听,说:“还有呢?”
祁律想了想,挤牙膏一般说:“律错在……不该偷偷去圄犴。”
天子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说:“甚么?太傅有伤在身,竟然还去了圄犴?”
祁律:“……”
祁律还以为天子知道自己去了圄犴,哪成想认错认多了,原来天子不知道,祁律当真是头疼不已。
其实天子只知道祁律出宫去找了祭牙,他想让祁律“反省”的是,祁律做了卤煮火烧,祭牙、公孙子都,甚至郑伯寤生都食了,但是没给自己带回来。
哪知道祁律多说多错,还招认了别的。
天子当即就说:“还有呢?”
祁律恐怕自己再说出不该说的,于是急中生智,眼眸乱转,说:“律错在……不该如此迷恋天子!”
天子:“……”
祁律看着天子那突然崩不住的俊美面孔,心里嘿嘿一笑,心想本太傅的土味儿情话技能还是蛮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日常灵魂发问,请听题~
1.请问天子子今天吃到太傅傅做的美食了吗?
姬林:……
2.请问太傅傅今天反攻成功了吗?
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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