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抬起手来,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踉踉跄跄的离开路寝宫,往朝议的大殿而去,心说美色误国啊,差点子便误了朝议的时辰。
祁律离开之后,天子便一个人躺在榻上无所事事。
天子在祁律的榻上滚了一圈儿;
天子摸了摸祁律的案几席子;
天子拿起祁律用过的羽觞耳杯饮了一口水……
天子无所事事的等了一上午,早膳也没用,腹中实在饥饿,让獳羊肩去打听了一下,朝议已经散了,齐公进了膳房,必然是给天子理膳去了。
天子心满意足的沐浴更衣,等着祁律叫自己去用美味儿,等了又等,正午之时,茀儿终于来了,请天子去偏殿用膳。
姬林有些奇怪,用膳端进路寝宫便行了,为何还要出门去偏殿用膳?
茀儿引着姬林往偏殿而去,姬林本以为祁律要给自己甚么意外的惊喜,走过去一看,还真是惊喜……
但是只有惊,没有喜。
偏殿里人头攒动,嘻嘻哈哈的声音泄露出来,公孙无知的大嗓门喊着“唔唔!这个好吃,这个香啊!孟阳你也尝尝!”,伴随着祭牙的大嗓门,两个人仿佛在比吊嗓子。
除了这两个大嗓门之外,竟然还有奶声奶气的小奶音,绝对是公子小白,说话还漏风:“二锅锅,二锅锅给小白剥虾子!剥虾子!”
姬林:“……”
原以为祁律今日只请自己一个人用膳,没想到,祁律竟然如此“一视同仁”。
天子黑着脸,推开殿门,刚要进去兴师问罪,迈开大步,然而那巍峨有力的步伐瞬间便被阻挡住,一个黑影突然冲出来,体魄健硕,差点将天子一下扑在地上,定眼一看,是那只叫狗蛋儿的小……不,大土狗!
狗蛋儿似乎格外亲近天子,毕竟他们曾经是“近亲”,狗蛋儿对姬林天生有一种亲密感,每次见到姬林都会扑上去。
姬林则对狗蛋儿没什么亲密感,毕竟自己以前是祁律的“狗儿子”,如今狗儿子换人了,姬林的那一点子优越感瞬间土崩瓦解,怎么可能对狗蛋儿有亲切感?
姬林赶紧拦住想要舔自己脸的狗蛋儿,皱眉说:“一边去,傻狗。”
很好,天子本以为这是自己与祁律的二人私密燕饮,结果演变成了这么多人聚餐,一堆假想情敌不说,还有奶娃娃和狗子,天子的脸色能不黑么。
天子进来之时,燕饮已经开始了,祁律做了一大桌子美味儿,螺蛳粉、炸鸡、爆浆大鸡排、猪排饭、火锅、烤肉、各种冒菜、烧鹅烧鸭、小酥肉等等等等,摆了满满一殿,众人吃的是油光满面,天子来的比较晚,几乎是杯盘狼藉。
祁律见到天子来了,立刻站起身来,拉着天子往里走,笑着说:“林儿,快来。”
姬林板着嘴角,一脸很委屈很委屈的小奶狗模样,揪着祁律的袖袍,说:“太傅,你不是说给林儿理膳么?怎么多出这么多不相干之人?”
公孙无知立刻反驳,说:“天子,我可是君上的亲侄儿啊!怎么是不相干呢?”
祭牙也反驳说:“天子,我可是君上的结拜弟亲,怎么是不相干之人?”
公子小白挽着袖子,露出白嫩嫩仿佛藕节一样的手臂,左手举着一只炸鸡腿,右手举着一只剥了壳子的大虾,嘴边还挂着奶茶的幌子,嘟着豁牙子的小肉嘴,含糊的说:“唔……君上的原话是,有了嗯——有了狗子和包子,还要甚么男盆友!”
天子:“……”
经过这一顿燕饮,天子成功的感觉到了危机意识,浓浓的危机意识。毕竟祁律现在是齐国国君,天子早晚有一天要回到洛师去的,如今天子还没走呢,祁律便这么“博爱”,又是狗子,又是包子的,天子觉得,自己要是回到洛师去,那自己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必须想个法子……
天子抱臂站在齐公的花园中,祁律今日又有朝议,一大早上便不能陪着天子,让天子备受冷遇。
就在此时,突听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从远处走过来,定眼一看,原是周公黑肩。
黑肩拱手行礼,说:“不知王上可是有甚么心事,黑肩可否分忧?”
天子皱了皱眉,还未开口,黑肩何其通透一个人,自然已经看明白了,轻笑一声,说:“天子何故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儿担忧呢?虽国君无事不得离开国境,但也有例外,天子难道忘了么?卿士。”
黑肩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
无错,卿士。
各国都有自己的卿士,卿士就相当于大总管,祭仲就是郑国的卿士。而天子也有自己的卿士,卿士总揽天下事物,辅助天子,乃是天子的左膀右臂,值得一提的是,在春秋的管制制度中,周天子最大,然后便是卿士,卿士之下才是诸侯。所以一般的洛师卿士都会由诸侯来担当。
卿士可以常驻洛师,如今的卿士乃是虢公忌父。
天子也想过,让祁律做自己的卿士,如此一来,祁律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往来洛师,想在洛师常驻都没问题,而齐国呢,天子新发展了高傒和国懿仲,二人才高八斗,而且忠心耿耿,绝对可以管理齐国。
但问题也来了……
如今的卿士乃是虢公忌父,虢国素来与洛师王室交好,虢公忌父还是天子的师傅,为天子肝脑涂地,出过不少力,虢公没有甚么过错,如果这么撸掉了虢公忌父的卿士一职,怕也不好。
黑肩见姬林冥想,便知道天子是“心动”的。其实他来献计,也有一则私心。谁不知道,当年卿士的第一人选乃是黑肩,只不过黑肩作乱,卿士一职便落在了虢公忌父的肩膀上。黑肩一直觉得虢公忌父不如自己,各个方面都不如自己,但是虢公的地位却碾压了黑肩这个周公,让黑肩十足受挫。
眼下有了这个机会,黑肩正好能趁机将虢公忌父拉下马背,岂不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就在天子犹豫之时,有人突然走了出来,黑肩嗓子里发出“嗬……”的一声抽气声,竟然是虢公忌父!
忌父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似乎把他们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虢公忌父岂不是知道黑肩在背地里“重伤自己”,耍把戏的话事情了?
黑肩眼眸有些慌乱,稍微撇开眼目,不与虢公对视。
虢公忌父走过来,对天子拱手说:“王上,忌父愿主动让出卿士一职。”
他这话音一落,黑肩又吃了一惊,诧异的抬头去看忌父。卿士可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官职,又不是诸侯卿士,而是天子卿士,当年郑伯寤生卸任卿士一职,可是腥风血雨了一阵子,每个人都为了卿士打破脑袋去争抢,而虢公忌父竟然主动卸任。
虢公忌父脸上都是真诚,并没有说违心话,又说:“忌父自知才识不及齐公与周公,只是有一些排兵的本事儿,倘或齐公能成为天子卿士,也是我洛师王室之幸事,忌父无才,万不敢霸占空职,还请天子应允,让忌父自请辞去卿士一职。”
天子看向虢公忌父,说:“虢公,卿士一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职,你便不可惜么?”
忌父挠了挠后脑勺,说:“忌父无法担此重任,因此无有可惜之处。”
黑肩像是看痴儿一般瞪着忌父,忌父却不为所动,天子轻笑一声,点点头,说:“好,寡人答允了。”
忌父听了,立刻笑起来,好似如释重负,说:“谢天子!”
天子说:“应该寡人谢师傅才是。”
说罢,天子转身离开了花园,往路寝宫而去。
天子一离开,花园里只剩下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二人,黑肩不知怎么的,突然发起脾性,说:“你是呆子么!?多少人打破脑袋去抢卿士,你身为卿士,不闹闹抓在手中,竟然拱手让人!?”
虢公忌父被他说得蒙了,眨了眨眼睛,挠了挠后脑勺,奇怪的说:“这……这不是周公为天子献计,请齐公作为卿士么?怎么……”
怎么反而来怪罪自己?
虢公忌父一脸迷茫的看着黑肩,黑肩心里还是气不过,的确,是自己献计,想要把虢公拉下马来,但是谁成想虢公如此实诚,别人还没拉他,他自己就翻身下马了,这反而……
黑肩这个做坏事儿从没有罪恶感之人,心底里突然油然而生一股子罪恶感。
黑肩一甩袖袍,说:“懒得怪你!”
说罢转身便走,虢公赶紧追上两步,他身材高大,两步跨到黑肩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手里捏着一个甚么顽意,方才卸任卿士都没有打一个磕巴,这时候突然变得结巴起来,嘴巴很笨的说:“我……我昨夜、昨夜弄疼了你,刚才特意去向凡太子求了药膏,我……我帮你上点药罢。”
黑肩白皙的脸面瞬间有些发红,说:“你管凡太子求的药膏?你怎么说的?”
忌父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说:“忌父……如实说的,描述了一下周公的病痛,还没说完,凡太子果然是良医,便十足了然,拿了药膏给我,说只管药到病除!”
黑肩听着虢公忌父对凡太子的高度夸赞,气的脸色更红,甩开忌父的手,埋头便走,说:“你这个呆子……你、你气我了!”
忌父连忙追上去,说:“周、周公?可是忌父说错了甚么话?惹你不欢心了?”
黑肩头皮发麻,能让一向心机深沉的黑肩如此炸毛之人,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忌父一人了,黑肩脸面还有些发红,色厉内荏的说:“你没说错甚么,因着你全都说了!”
天子册封祁律为天子卿士,高傒国懿仲二子为上卿监国,祁律的地位再一步高升,可谓是羡煞旁人。
祁律变成了卿士,天子心想,包子?狗子?看你们谁还能抢的过寡人。
天子这么想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方步走进路寝宫,便听到公子小白叽叽喳喳的奶音:“苏苏!苏苏!小白想吃海鲜粥!海鲜粥鸭!”
公子纠的嗓音说:“小白,不要闹君上。”
祁律放下手中的简牍,捏了捏公子小白肉嘟嘟的面颊,倒是十足的宠爱,说:“乖小白,今日晚了,快去睡觉,否则不长个子,以后没有你二哥哥高,明日一早,孤便去给你熬海鲜粥,如何?”
公子小白一听,立刻蹦蹦跳跳的说:“要!要比二锅锅高!介样、介样小白以后便能保护二锅锅啦!”
祁律被他逗笑了,说:“快去休息。”
公子纠拉着蹦蹦跳跳的公子小白,两个人很快从路寝宫出来,和天子打了一个照面。
姬林眼眸微微打转,心中一笑,海鲜粥?怕是你们这两只小包子都喝不上,只有寡人可以独享了。
齐国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过几日祁律便要离开临淄,随着天子回到洛师去,因此需要把手头的政事处理一番。
天子走进来,祁律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说:“天子回来了?”
姬林走过去,帮着祁律按揉着肩颈,说:“太傅不要如此辛苦,林儿可是会心疼的。”
祁律被他按得很是受用,十足解乏,轻轻的哼了一声,便感觉天子的手劲儿突然松了,祁律刚想让他继续按,哪知道身子一轻,已经被天子毫无征兆的抱了起来。
还是最为羞耻的公主抱!
天子的嗓音低沉沙哑,将祁律一下扔上榻去,笑着说:“太傅很久没有子夜之后看到林儿了罢?想不想……仔仔细细的看一看?”
祁律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虽然已经成为了一国之君,然……
还是如此的没有起子,美味当前,不吃白不吃!祁律立刻大义凛然的说:“想!看!”
祁律睡得昏昏沉沉的,心想着幸亏第二日没有朝议也没有廷议,可以多歇息一会儿。
四周摇摇晃晃,仿佛身在水面儿,而且不知为何,头枕竟也如此僵硬,硌的祁律脖子直疼,祁律被晃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一抬手登时感觉酸疼无比,比批改了一天的文书还要酸疼。
“嘶……”
祁律抽了一口冷气,便听到耳边一个温柔的嗓音说:“太傅,醒了?”
祁律这才完全醒过来,睁开眼目,环视了一下四周,不由又是“嗬——”抽了一口冷气,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瞪大了眼睛,说:“这……这是何处?”
辎车里?
摇摇晃晃,原不是水面,而是辎车之中。
祁律哗啦一声掀开车帘子,外面荒芜一片,显然早就出了临淄城,已经走出很远了。
天子眼中透露着一股精锐的光茫,让祁律躺下来,重新枕着自己的腿,说:“太傅,乖,再歇息一会子。”
祁律震惊的说:“我们怎么出城了?甚么时辰了?律今日还答应了小白,给他做海鲜粥呢。”
一提起海鲜粥,天子的酸味立刻冒了出来,危险的低下头来,直接将祁律壁咚在辎车中,说:“太傅你说,包子、狗子,还有男朋友,到底谁更重要?”
祁律:“……”此话,从何说起呢……
此时,临淄城中。
公孙无知和祭牙结伴入宫,熟门熟路的来到路寝宫前,正好巧遇了准时来吃粥的公子小白。
公孙无知大喊着:“君上,今日天色正好,春暖花开,咱们踏春去啊!”
祭牙喊着:“兄长,我来找你顽了!”
公子小白奶声奶气的说:“苏苏!小白来吃粥啦!海鲜粥鸭!”
三个人喊了半天,路寝宫中请悄悄的,一点子声息也没有。
公孙无知抱臂说:“甚么情况?”
祭牙挠了挠头说:“或许还未早起,我大哥喜欢懒起。”
公子小白用小肉手抓了抓下巴,说:“不会鸭,苏苏答应今日给小白熬粥哒!”
三个人孜孜不倦的叫门,正巧郑国公孙子都路过,笑得一脸亲和,说:“诸位不知么?今日天色还未明朗,天子已经带着齐公上路,去洛师做卿士了。”
公孙无知:“……”
祭牙:“……”
公子小白:“……”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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