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耿曙与姜恒各乘一骑,沿浔东县东北面的道路离开。
“你对他这么凶做什么?”姜恒哭不得,“他也没有错。”
耿曙答道:“人心凶险,还是当心的好。”
姜恒催马,追上耿曙,问:“去哪儿?”
耿曙回头看了姜恒一眼,故将他甩开些许逗他玩,说:“到了你就道了。”
“等等啊!”姜恒喊道,又追上去。
落雁城的桃花终于开了,北地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
雍国最终愿占领了安阳,国土版图在近一百二十年中,第二次越过玉璧关,蔓延到了中原腹地。
安阳一战中,十万郢军全军覆没,雍国匆忙撤离,折损近万。就在第二天,一场大雨,外加西北风起,毒烟散尽,雍军卷土来,占领了这座静谧的死城,开始清理并善后。
南方的尸体堆积成山,烧了三天三夜,引来成千上万的乌鸦。
与此同,雍国开仓,发放钱粮,庆祝南方大捷,一战灭梁。大雁北归,铺天盖地,在落雁城外的沙洲抚育后代。
桃花殿内咳嗽声不止,姜太后经老了,年前宗庙前一战,显力不从心。南方频繁传来的消息,让姜太后很清楚汁琮铁了心,要扫除前路的所有障碍。
眼下她的孙儿,正遭遇了更大的难题,她必须首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数前,太子泷忙得脚不沾地,正在与东宫商议,何在雍入主中原之后派驻官员、安抚百姓,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目标:雍国即将迁都,回到他们一百多年前的故乡。
新的国都是洛阳,还是安阳,尚待商酌,幸面对此浩瀚的工程,太子泷发现了一份文书。那份文书存在于变法的宗卷堆里,孤零零地躺在架子最边上,上书四字:迁都之议。
迁都之议乃是十余年前,汁琅还在世便写下,继任国君那年,汁琅便为雍国起草了未来数十年里的国之策。及至姜恒入朝后,翻出此卷,在汁琅的政令旁写下了近万字的批注,再将它放在变法的政令边上。
汁琅定下了大方略,姜恒则作了增改,包括新的朝廷中,何委派各级官员,何改变税赋、新丈量田地、迁徙百姓、改革商贸与学堂……依据变法总纲,令关内、关外实现一国同策。
太子泷当即获至宝,马上召集东宫议政,并朝群臣问策,为雍国的全面南迁作准备。
然就在同一天,安阳也传来了令他犹五雷轰顶般的消息——王子汁淼落败被擒,不屈身死。姜恒下落不明。
“轰隆”一声,太子泷脑中犹遭了当头一击,勉强站起身,当着东宫的面吐出一口血,软倒在地。
群臣顿慌张起来,马上将太子抱到桃花殿内,延请医师。姜太后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慢慢了解了整件事的经过……
有人说姜恒叛『乱』,有人说耿曙其实没死。
不管姜恒与耿曙死没死,眼前她的孙儿却快要死了。姜太后非常清楚,这是急怒攻心,乃至昏厥之症,于是遣了太医,亲自以银针贯注了平生内力,为孙儿诊治。
容不得有丝毫差错……哪怕姜太后心急焚,亦道她眼下要做的,是必须保住汁泷。
界圭还没有回来,不,不会的,姜太后活了这些年,见惯了世面,她直觉姜恒与耿曙,不会有事。
“泷儿?”姜太后道。
太子泷终于醒了,醒转之后,不住喘气,姜太后枯干的仍紧紧握着他的脉门。
未几,太子泷大哭出声。
“哭出来就好了,”姜太后疲惫道,“哭出来……就没事了。”
太子泷抓紧了姜太后的衣袖,更咽道:“祖母……”
“不会有事的。”姜太后抱住了太子泷,低声道,“你这傻孩儿,事情还未有说法呢,你哪怕哭死了,你兄弟就能回来么?”
太子泷旁若人,抱着姜太后大哭出声,姜太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翌,太子泷罢朝。
他在后宫足足睡了一整天,天昏地暗,脑子嗡嗡地疼,一梦见耿曙满身是血朝他愤怒大喊,一又梦见姜恒摔下悬崖,自只能眼睁睁看着。
醒来之后,他持玉玦,前往雍室宗庙,为姜恒与耿曙默默祷祝。海东青有大半年未曾回来了,这数月里,他从未想到过,耿曙竟是会出事。
直到汁琮回来的这天,太子泷疾步奔去,只见雍国满城百姓尽出,在那欢呼声中,汁琮的声望达到了顶。
这一刻他就是开拓盛世的伟大君主,一百余年前,那位在此地奠立了强大雍国的开国之君!
“父王!”太子泷非没有任何崇拜之『色』,反焦急地下了台阶。
“你哥战死。”汁琮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说,“庆功宴后,将为他办一场为期三的国丧。”
太子泷怔怔看着汁琮,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姜恒下落不明。”汁琮又说,“他怪我没有救汁淼,投奔他国去了。”
那场灾难之后,汁琮派人搜寻了全城,没有找到姜恒的尸体,甚至不见耿曙的玉玦,这让他非常在。与此同,郢国还来了消息——太子与郢王同暴毙,郢国朝野正『乱』成一团。论何,这对雍国来说都是好消息。
他怀疑被烧的人不是耿曙,完全可以当他死了。至于姜恒,汁琮论何也要找到他的下落,必须不计代价,把他找出来杀掉。
“我会派人去找姜恒。”汁琮说,“人生在世,谁人死?泷儿,你不必太……泷儿?”
“殿下!太子殿下!”朝臣生怕太子再一次呕血。
太子泷摆摆,最惨烈的结果,他在一月前便想到过,他拖着蹒跚脚步,缓慢朝殿外去。
“去哪儿?”汁琮充满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太子泷回头看汁琮,夕阳的光芒横亘在父子二人身前。
太子泷的眼神变了,变得让汁琮忽然有陌生,他想说什么?汁琮下识地想回避,他欺骗了他,欺骗了所有人,甚至欺骗了自的亲生儿子。
汁琮杀了他,这令他对儿子的双眼,竟是有畏惧。
只在顷刻间,那一瞬的躲闪,仿佛令太子泷觉到了埋藏在冠冕堂皇之说底下,某些龌龊的真相。那纯粹源自于父子二人的默契,多年的默契,让太子泷察觉一定还有别的原。
“我去找恒儿。”太子泷轻轻道。
“你疯了。”汁琮嘴唇动了动,声音一样很轻,却下了一个太子泷力反抗的决定:“带他回东宫,哪儿也不能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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