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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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眼明心亮, 见庆贵人跃跃欲试要就前朝之事开口,生恐她失了分寸,于是自己截断道:“臣妾居于后宫,自不知道前朝重华宫茶宴何等风光, 只知道今日皇上赏了臣妾等这样好的梅花茶, 又亲自携梅而来的情意。”

她眼波流转:“若是皇上赏脸, 不如作诗一首,也好给咱们宴上增添光彩。”

能作诗的事儿, 乾隆自然不会推辞,毕竟也是一个人能写出整个盛唐诗人的诗词量来。

果然御笔一挥, 作诗一首。

嘉妃是提议人,自然连声称好。纯妃也道, 三阿哥用功读书之余, 还在日日抄录整理皇上的御诗, 今日又多了一首梅花诗了。

嘉妃又莞尔:“臣妾只知道皇上的诗好, 却不会做, 倒是庆贵人是后宫状元,不如附和一首?”

庆贵人对着嘉妃笑, 然后才对皇上道:“皇上的御诗已成, 正所谓玉石在前岂可抛砖, 将臣妾唬的是半点心思也没了。苦苦想了这半日,才得了一句:随茶携花坐美间, 人意花情共蓬勃。正是今日情景, 请皇上以茶代酒, 饮一杯吧。”

皇上果然饮了一杯。

对于妃位以下的敬酒敬茶,皇上向来都是沾沾唇就罢了,今日竟然真的饮了一盅茶。

可见庆贵人极为得脸。

再坐片刻后, 皇上就对皇后笑道:“今日是腊月初一,朕一会儿去看皇额娘和永琮,你晚膳也去寿康宫用吧。”

皇后点头应下,又亲手给皇上奉了梅花样的糕点,皇上吃了半块,觉得有些甜腻,就搁下了。

然后起身:“朕在这儿你们都不能自在说笑,朕去寿康宫了。”

在许多妃嫔眼巴巴的目光中,皇上挥一挥龙袍,来去匆匆。

众妃嫔这才安安静静看戏。

高静姝将有孕之人能喝的三种茶都过了一遍,然后对旁边娴妃笑道:“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皇上弄到了九种梅花,取九九寒梅之意,说是各色梅花入茶都各有风味,可红茶香醇,高静姝是真没尝出来几种花瓣的区别。

因众人只在一楼挤着看戏,故而坐的颇近,这句话偏生又传到了庆贵人耳朵里。

只听庆贵人笑了一声,扬声道:“方才贵妃娘娘连一点梅花香气都闻不得,如今倒是尝不出各种梅花的区别了?”

“臣妾听闻,上天生人,各有造化,每个人都会有一种感官特别灵敏,或是味觉或是听觉或是嗅觉,想来贵妃娘娘的灵敏都在嗅觉上,别的倒是平平,以至于竟尝不出皇上苦心调配的梅花茶呢。”

对庆贵人来说,她这是都算不上报复方才贵妃弄没了她的梅花,这话更近乎于开玩笑。

她敢这样说,无外乎是刚才皇上格外给脸面,一饮而尽,是宴上对妃位的待遇呢。

于是庆贵人都直接跳过了嫔位,觉得自己很可以跟贵妃开开玩笑,迈入高端主位的对话,达到虽然不是主位,但我能靠宠爱获得主位待遇这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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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嫔妃登时都竖起了耳朵:不是为了听戏,是为了听贵妃的反应。

庆贵人是皇上新欢,贵妃是怀着身孕更是皇上的旧爱,两人一向没有往来,倒是也没有过节。

但贵妃的性子——在座也都不是第一天进宫了,真的会给庆贵人这个面子,看在她恩宠的份上,就允许庆贵人僭越跟她开玩笑吗?

高静姝想起了皇后跟她嘱咐的话,把庆贵人当成小米。

她是想用庆贵人磨练下自己来着,但谁家小米跳起来咬人啊!

诸嫔妃只见贵妃搁下了茶盏,冷笑一声:“本宫看自己,灵敏的倒不是嗅觉味觉。而是后知后觉!怎么今天才发觉庆贵人你这么烦人!”

整个小楼里就发出各种压抑而此起彼伏的笑声。

就连嘉妃,在没来得及阻拦庆贵人乱说话的懊恼中,都险些笑出来——她抬举庆贵人是为了自己,倒不是真的喜欢庆贵人这种调调。

其中以舒嫔笑得最畅快,立刻搁下手中茶盏加入了队伍道:“贵妃娘娘,您怀着身孕可不能动气,有的人连主位娘娘都不是,倒是上赶着送没脸来了。”

庆贵人脸红的几乎要滴血。

她自打得宠来,还没被人这样斥责到脸上过。

高静姝也不理她,由紫藤扶着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臣妾想回去了,看到不该看的人,眼睛不舒服。”

皇后不禁摇头莞尔:“好,路上小心些。”又叫了葡萄亲自陪着送回贵妃去,再请了林太医给贵妃诊个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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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跟木槿扶着贵妃,柯姑姑跟葡萄两边跟着,高静姝准备就这样散步回去,今日该走的步数还没走完呢。

路上葡萄不免道:“娘娘何等身份,何必跟她置气。”不理会就是了,只看着将来呢。

当日庆贵人昏了头,居然说出正月十五想让皇上陪她的话来,皇后都一笑置之。这样不知收敛的轻浮性情,在后宫哪里能长久得宠。

也不知庆贵人是不是听说过贵妃会跟皇上告状,自己也就学着办,以至于做出敢越级抢舒嫔的东西不得,还去皇上跟前告状,这样东施效颦的事情来。

且不说贵妃当日告纯妃的状,自己是受害的一方,只说贵妃跟皇上是怎么样的情分就与庆贵人不可同日而语了。

庆贵人要走这条路,那是自取灭亡。

皇后对这种人,一贯懒得用心力。

她是皇后,只需要牢牢坐在皇后的宝座上,而不是被这些小小的妃嫔干扰,以至于亲自下场——她若是沉不住气,离开座位亲自动手,可不就是空出座位让旁人渔翁得利吗?

她所做的只需要稳。

旁的人,越动弹越出错,自然有自己倒下的那天。

皇后想让葡萄告诉贵妃的也是这样。

后宫的女人又不会变少,只看着她们自行花开花落就是。

高静姝可不管这些:她近来本就因为和婉公主的事情心情不好,庆贵人又上赶着来撩拨她,自然要当场抽回去。

此时听葡萄这样说,她就哼道:“你看,你也知道我是贵妃的身份,所以要是连个贵人也不能驳回去,那我还做什么贵妃,干脆退位让贤,让她来做贵妃岂不好?”

在高静姝这里,那是权利不用,过期作废,她可不要忍气吞声的。

葡萄无奈,就只剩下抿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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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间,高静姝用过晚膳,柯姑姑才打帘子进来,面色有些凝重道:“娘娘,今儿皇上翻了庆贵人的牌子。奴婢想着她今日大大丢了一回脸面,必会在皇上跟前嚼舌根,所以方才叫人去了一趟养心殿,让陈女官替咱们留意一二。”

陈女官自打在养心殿跟贵妃接头以后,通过柯姑姑表达了下自己的态度:不争皇上,只等着放出宫去嫁人,希望能在微薄之处给贵妃娘娘效力,将来娘娘给一副添妆就是她的脸面,也可照应夫家门楣。

况且在宫内跟贵妃娘娘结个善缘,将来她的夫君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京,都好跟军机处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高斌高大人有个由头搞好关系不是?

柯姑姑和陈女官都是心里有数的人,自然不会偷什么养心殿情报给贵妃,不过是偶尔帮着听听,嫔妃里头有无背后说贵妃小话的,或是皇上最近对贵妃私下的赏赐,与对旁人私下的赏赐如何。

这回柯姑姑就拜托了陈女官。

陈女官就特意托着人情换了班,跟喜塔腊女官交换一下,在皇上御书房外头等着应承上茶。

果然就听见庆贵人拉着皇上撒娇,将今日贵妃当着众人给她没脸的事情说的凄凄惨惨,最后还嘤嘤嘤了起来。

“臣妾自打出娘胎就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服侍了皇上就都是姐妹,难道贵妃娘娘仗着孩子,仗着位份就可以这样践踏臣妾的尊严吗?她这不是对着臣妾来,是对您宠爱臣妾不满呢。”

皇上就随口道:“贵妃脾气娇惯,又怀着孕不舒服,不会是故意下你的脸面。”

庆贵人继续嘤嘤嘤,皇上就赏了她两本御书。

次日清晨,柯姑姑将这话转告给贵妃的时候,久违的板的脸像个棺材:“皇上今儿若是来看娘娘,您定要分辨一二才是。”

“庆贵人旁的不说,口才却是很好。在皇上跟前把自己说的委屈的窦娥似的,简直是她是好心关怀贵妃娘娘,却因得宠,被心生嫉妒的贵妃大大侮辱了一番。”

“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娘娘到底现在不能侍寝,若是由着庆贵人这样一日日的递小话上去,可是不好——况且咱们也知道,庆贵人背后还有嘉妃娘娘呢。嘉妃也怀着身孕,与庆贵人的分量又不同了。”

何况,嘉妃娘娘可比庆贵人看起来有城府多了。

高静姝搁下盛着白粥的碗:“自打出娘胎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那是她见识少。以后要受的委屈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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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皇上下了朝后,又特意入后宫看贵妃。

木槿端上茶来。

皇上端在手里一闻就笑了:“是朕上回给你的云南金丝滇红。你喜不喜欢?”

高静姝点头:这茶味道怎么样不说,长相就很好看,茶叶条索紧结,金毫披身,看着金灿灿的。泡出来的汤色也红艳明亮,让人看着心里就暖和喜庆。

高静姝近来也喜欢喝,金丝滇红独有一股“蜜香”,喝下去甜甜的,舌上却又残存一丝花果香。

皇上正喝着茶,就听贵妃开门见山道:“皇上,昨儿小宴上,我说了庆贵人两句,她有没有跟您告状?”

皇上搁下茶莞尔道:“朕听说了这件事,你的脾气也是够大的。”

高静姝一听就不干了:“皇上是怪臣妾吗?昨儿三十几位嫔妃,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看戏,唯有庆贵人招了这个惹那个。”

皇上仍旧只是无所谓的笑:“你是贵妃,她是个贵人,教导她两句是应该的。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可恼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怄气。”

高静姝听皇上这口吻,心里的火都要压不住了。

便别过头去:“臣妾明白了,皇上还是觉得我怄气,是我无故要挑理教导庆贵人!是,臣妾是个专门会刻薄人的坏人,舒嫔也是个小气的——满宫里的妃嫔都不成。”

“看来,唯有庆贵人才是冰清玉洁铁骨铮铮的一个可人儿!”

皇上忍不住大笑起来:“怪道她昨夜哭成那个样子,爱妃也太刻薄了些。”

在皇上眼里,只觉得贵妃是醋了,还觉得颇有意思,不说责怪,倒反过来哄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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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庆贵人第一回告贵妃的状不成,发现石沉大海毫无音讯,没有收到如当日状告舒嫔一样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又找机会试了一回。

近来皇上哪怕不召幸庆贵人,也总宣她伺候笔墨。

庆贵人带了一个食盒来,先是奉上一碟子冬日里难得的葡萄奉给皇上,又笑道:“这是嘉妃娘娘赏给臣妾的马奶葡萄,最是甜蜜,臣妾已经细心择了其中最好的,又去掉了葡萄梗,请皇上品尝。”

放在白玉碟子里的绿色葡萄,好似一颗颗滚动的绿宝石一般,青翠欲滴,在冬日里看着实在是鲜甜动人。

皇上却看了看庆贵人指甲上的朱红色蔻丹,手上细腻的香粉,忽然有点不想吃。

不知道她择葡萄前,有没有洗手啊……

于是皇上只继续看各地年底进上来的平安折子。若非这些不要紧的朝事,他是不让妃嫔伺候在侧的:“先搁着吧,朕闲了再吃。”

庆贵人继续道:“嘉妃娘娘为人和气,对臣妾很好呢。”

皇上点头,随意道:“嘉妃性子不错,你多跟她处一处也好。”

庆贵人就婉转而笑:“宫里的姐姐们多半是好相处的,只是贵妃娘娘威仪甚重,动辄对臣妾横眉冷对,让人害怕。”

皇上的笔就是一顿:“贵妃身份不同,自然性子大些,你既知道,就该避忌着些,不要去惹贵妃心烦!”

这话说的就重了,庆贵人立刻跪了道:“臣妾失言。请皇上看在臣妾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恕过臣妾。”她咬了咬唇:“臣妾今年虚岁才十六岁,实在是任事不懂,请皇上垂怜。”

皇上坐在案前,能看到跪在地上的庆贵人低垂的脸颊,吹弹可破,娇嫩白皙。

是啊,十六岁,多么年轻。却也已经到了为人妃妾,会动各种心思手腕的年纪。

就像是他的长子,也已经娶妻生子,不但侧福晋生下第一个庶长子,连嫡妻现在也有了身孕。

永璜,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长子,已经到了入朝当差野心勃勃,跟自己这个皇阿玛离心的年纪。

自己今年,也已经三十五岁了。

皇上眉宇间骤然闪过提防与冷漠,半晌不曾出声,任由庆贵人跪了好久,这才道:“罢了,你跪安吧。”

庆贵人不敢再说,慌忙告退。

要说这日她还在为皇上没有斥责而松口气,但接下来皇上数日不曾宣召,见不到圣面,庆贵人就慌了,只得求助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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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

送走了庆贵人,嘉妃继续躺在床上安胎,闭眼听着紫云说话,随后唇边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真是没用!本宫原是瞧着她很会讨好皇上,才加以笼络,谁叫她自己鸡蛋往石头上磕去碰贵妃来着!”

“腊月初一当日,本宫看她轻狂的都不知道姓什么了!重华宫茶宴之事,皇后都不敢开口,她竟然就要上了。还好本宫拦了下来。可人要犯蠢,真是如同天要下雨,一点儿也拦不住!谁让她之后去招惹贵妃的?有什么好处吗?”

嘉妃是个很理智的人,看事情的标准,就是对自己有无好处。

要是被挡住唯一前进道路,那再硬的石头也得硬砸开。

可问题是要有别的路可以绕道而走,何苦非要去跟硬茬子碰呢?

就像嘉妃自从确定了拽下纯妃来的政策方针,她就再也不去明着招惹贵妃了,争一时意气岂不是蠢?

所以庆贵人的做法在她看来,简直是傻的冒泡:你一个贵人,不说近来好好讨好皇上,争取年底大封的时候弄个嫔位坐坐,倒是连蹦好几级,去越级碰瓷贵妃,你说你图什么啊!

贵妃还怀着身孕呢,就算没有孩子,皇上都不会为一个贵人怪责贵妃。

嘉妃真的累了:满宫里都是蠢货,好容易看上一个看起来讨好皇上很灵的,发起组队申请,结果还是个猪头小队长。

紫云也跟着叹气:“自这件事后,如今都腊月十五了,半个月过去,皇上再也没召幸庆贵人,倒是魏贵人显得更得意了。瞧着魏贵人性子也沉稳,大约是个能长久在宫里立足的,娘娘不如……”

嘉妃放下吃了一半的莲子粥,轻轻擦了擦手:“不能。魏贵人是长春宫出来的人,她若是个蠢货不值得咱们招揽,她若是个聪明的,就会知道打上皇后宫里出来的名儿,她再投靠哪个主位都是忌讳,那咱们也招揽不来。所以很不必在魏贵人身上动心思。”

说着揉了揉额角:“唉,若非本宫怀着身孕不方便伺候皇上,何必理会这些新进的蠢货们——总要有个人替本宫打听着皇上的心意。”况且她的年纪也渐渐大了,该提前笼络一二年轻的妃嫔做打算。

嘉妃觉得自己真是诸葛孔明摊上一个阿斗,烦心的不得了。

紫云就劝她:“娘娘别恼,庆贵人旁的不聪明,但讨好皇上上头,确实有自己独到的法子,那些个诗句就她想得出呢。”

顿了顿又笑劝道:“其实她这会子得罪了贵妃也好,年底她升不了嫔位,自会更加靠着娘娘,替您办事。”

嘉妃想了想,倒也是,这才放下了愁绪,准备再给庆贵人雪中送炭一下,给她一个为自己效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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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为猪队友而苦恼,纯妃这里的烦恼却是队友不肯加入她的战队!

自打嘉妃跟庆贵人走的近了,纯妃也想收拢一个新人为己用。

只是看来看去,新人里都没有得皇上青眼的,倒真是只有魏贵人最合适。

算来魏贵人的青云路,也少不得纯妃当年的第一阵东风。

可偏偏纯妃明里暗里的暗示,魏贵人只是诚惶诚恐,对她多有恭敬避让,但从来不肯为她所用。

纯妃暗恼,要不是顾着养胎分身乏术,她肯定要折腾折腾魏氏。

魏清雨比纯妃还要烦恼。她是长春宫出去的人啊,皇上起初对她的偏爱也多是为此,屡屡称赞她不愧是皇后宫里的宫人,安分守己,恭敬顺和。

更令她畏惧的,却是她搬出长春宫前,皇后随口点她的几句话。

皇后娘娘如同明镜高悬,什么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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