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尖酸小气的姑娘嘀咕着:“许夫人真是不拘小节, 连这样门第的姑娘都请了来,怎么就不怕折了这菊花会的名声。”
“你……”颜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方楚楚也不恼,对付方盈盈她只有一招, 十分灵验:“几日不曾见,妹妹愈发美貌了, 往那儿一站, 简直人比花娇, 不若你再凑近一点,看看那花会不会被你羞死。”
方盈盈原本就不白的脸蛋更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这一气恼起来, 嗓门免不了大了几分, 旁人都往这边望了过来, 甚至有人走了过来, 柔声劝道:“你们怎么了?这么大好的景致不赏,怎么拌起嘴来, 岂不是辜负了这花中隐士?”
众人见了,都退了一步以示恭敬:“兰台郡主。”
方盈盈也不敢再放肆, 勉强笑了笑:“我和姐姐玩笑呢, 惊扰了郡主,真是罪过。”
兰台郡主就是看见了方楚楚, 这才走了过来, 她没有理会旁人,而是上下看了方楚楚好几眼, 脸上露出了幽怨的神情:“方家姑娘,又见面了, 近来可好?”
方楚楚和兰台郡主不熟, 见她主动寒暄, 很有点纳闷, 还是客气地回道:“多谢郡主问候,一向都好。”
兰台郡主却忽然红了眼眶:“我这几日却不太好……”
方楚楚有点被吓到了,心虚地向后蹭了一步,这样子,好像是她欺负了兰台郡主似的,怎么回事?
旁人也惊讶了,纷纷凑过来:“郡主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兰台郡主望着方楚楚,又羡又怨,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声音略有些更咽了:“没什么,就是我、我心里惦记着一样事情,想问方姑娘几句话。”
方楚楚自己大大咧咧,如今看见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在她面前含泪欲泣,如梨花沾露,她有点发毛,结结巴巴地道:“郡主要问我什么,尽管问,我在这呢,不急,你别哭啊。”
兰台郡主很想问问方楚楚,是如何讨得贺成渊欢心的,但料想这般手段,人家也不会告诉她,心中更加愁苦,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神情哀婉:“算了,也没什么,我不问了。”
这模样,若方楚楚是个男子,就活脱脱是个负心郎被多情娘子逮住的当场,方楚楚目瞪口呆了:“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兰台郡主满面忧伤地转身走了,留下方楚楚那那里,秋风吹过,颇有瑟瑟之意。众人看她的眼色又不一样了。
一个芝麻小官家的女儿,从偏远的青州乡下刚回来,就惹得兰台郡主如此伤感,这姑娘,当真是讨人嫌弃。
方楚楚简直满头雾水,她求助地望了颜氏一眼。
颜氏一句话都说不得,兰台郡主为何生怨,再多说两句,方楚楚大约要被其他姑娘生吞活剥了。她默默地扯了方楚楚就要开溜。
方盈盈这会儿又活过来了,大声道:“姐姐你别走,这么多姐姐妹妹都在这里玩耍呢,你怎么要走,莫不是看不起我们?”
方才兰台郡主离开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喊得这么大声。
方楚楚一肚子闷气,幽幽地道:“我不敢和妹妹一起耍,我生得不够美,怕站在妹妹的身边,被你比得灰头土脸的,不好看。”
这死妮子,就逮住这点不放了是吧。方盈盈几乎呕血,勉强按捺住了,对旁边的女伴使了个眼色。
那女伴见兰台郡主不悦于方楚楚,正愁不能踩上一脚,便也跟着帮腔道:“方家大姑娘,今日赏菊之会,大家都在此吟诗作画,好不风雅,你既来了,何不入乡随俗,也作上一首诗,让我们品品。”
另一姑娘接口道:“京城外头的人哪有我们这个作派,我想她大约连什么是赋比兴都不晓得,我们就不要为难她了。”
京城的贵女,哪个不是自恃风雅,惯常吟风诵月,但料想一个乡下来的姑娘就没这份才情了,她会什么,看着黄沙黑土长大的,大约会放羊养牛什么的吧。几个姑娘望着方楚楚,目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方盈盈得意地道:“怎么,莫非姐姐不会作诗吗?我原是知道你家小门小户的,又在青州那种乡下地方长大,可怜见的,不会也是常理,日后你过来,我好好教你一番也是可以的。”
方楚楚“嗤”了一声,毫不示弱:“你们这群眼界浅的,成天守在闺房里不出门,焉知大漠落日、黄沙孤烟之美,作什么诗,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方盈盈冷笑:“得了吧,你就是心里酸,什么都不会,我们纵然是无病呻吟,也比你一无是处来得强。”
方楚楚斜斜地瞥了方盈盈一眼:“我会的东西,你们拍马都及不上,我只是不想和你们这些个井底之蛙一般见识。”
这下惹了众怒了,这些骄傲的贵女们七嘴八舌地道:“你会什么?露两手给我们看看哪,别光说不练,嘴皮子硬有什么用?”
颜氏在后面暗暗扯着方楚楚的袖子,低声道:“别啊,牛皮吹上天了,下不来就惨了。”
方楚楚不慌不忙地看了看这几个姑娘,慢吞吞地道:“若是我露一手绝活,你们到时候又该有什么说法?”
一个嘴快的姑娘气哼哼地道:“你要是真有本事,我们几个就跟着盈盈一起叫你姐姐,若不然,你就管我们几个叫一圈姐姐。”
方楚楚满意了,点头道:“好,来,姐姐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本事。”
她找了许府的管事娘子过来,指了指篱笆墙那边,道:“这位嫂子,我看那些公子们的投壶玩得十分有趣,也想试一把,嫂子可否代为安排?”
姑娘们爱玩也是有的,既是客人的要求,管事娘子自然遵从,又命人取来了一尊鸟雀葡萄纹紫铜方壶和箭器来。
壶置于地,方楚楚站到了壶子的十丈外。
方才那些贵女们都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投壶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不会玩呀。”
“你就想凭这个叫我们服气,那是不能的,你趁早歇了心,快点服输吧。”
边上的其他姑娘和夫人们见状,也有好奇的,不免想看个究竟,连兰台郡主也过来了。
篱笆墙另一边,那些公子正游戏着,见了这番动静,纷纷停了手,凑过去看热闹:“这些个小娘子,就她们那两下子也想玩投壶,不可不可,定要贻笑大方了。”
这其中,长信伯府世子赵允宁是个惜香怜玉的多情种,见那边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手里抓了一支箭、歪着脑袋、站在箭壶前面,他不由格外多看了两眼。
那明明是个娇娇柔柔的姑娘,身形小巧玲珑的,但此时板着脸,带着严肃的表情盯着那壶子看,那模样,实在是可爱又可笑。
赵允宁一时起了玩笑之心,当下清了清嗓子,笑吟吟地道:“那姑娘,你的姿势可不太对,这样投不中的,可要我教你两招?”
赵允宁是个惯会玩乐的,投壶之技在长安诸位公子中也是出了名的好,听他这一说,旁边的公子们笑骂道:“赵世子,你这就不地道了,兄弟们求你教两手,你都不搭理,今日怎么就好为人师了?”
赵允宁正色道:“你们这就不懂了,收徒是要将就缘分的,我与你们这些蠢才无缘,不要眼红。”
旁边的那些世家贵女们马上酸了,又在那里互相咬耳朵:“她搞这么大架势做什么呀,莫不就是为了引人家看她吗,可见是个心机深的,只可惜想岔了,赵世子是什么身份,岂是她能攀附的。”
方楚楚耳朵尖,左右两边都听见了,她懒洋洋地瞥了那边的赵允宁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也是个会玩投壶的,不妨,等下看我心情,若是我心情好了,说不准也能教你两招,管叫你知道谁是师父。”
她说完,不再理会这些人,指间拈着箭,皓腕轻抬,一挥一抖,那箭投掷而出,正中十丈之外的壶口,分明已经整个投了进去,却也不知道是触到了什么角度,那箭震了一下,竟从壶中整个弹跳而出。
众人齐齐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方楚楚反手一抄,已经将那支箭又接到了手中。
她得意一笑,复又将箭掷出,又中、又回。那支箭在紫铜方壶中不停地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不绝于耳。
周遭一片安静,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直到半盏茶的工夫后,一矢数十返,方楚楚大约玩够了,将那箭复投了出去,羽箭在壶口打了七八个转转,这才掉了下去,“叮”的一声没入壶中,终于安分了。
方楚楚看了看,满意地拍了拍手:“还行,好几年没练了,手都有点生了,差点就歪了。”
方楚楚尚在蹒跚学步,还拉不动弓的时候,方战就开始教她以投壶为戏,练习准头和眼力,方家的神射之技,又岂是浪得虚名的。
现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公子们在猛抽冷气,姑娘们捂住了嘴。
“真厉害!”颜氏忍不住叫了出来,“楚楚你真不愧是方家的姑娘,我早听母亲提过,当年方老侯爷能于百步之外蒙眼投壶,百发百中,我还当她糊弄我呢,如今看你这一手,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啊!你这莫非就是所谓‘骁’技,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呢。”
投壶之戏,源于射礼。本朝风气,向来重文轻武,但是,凡是男儿,谁人心中没有一点英武之气,既不能舞枪弄刀,这古礼自是不能丢的,凡世家子弟,无一不习,甚为推崇。
“骁”之一技,返矢接之再投,无论是准头和力道都是精湛无比,前朝时有闻之,至于如今,长安城中诸人已经多年未曾见到了,如今这一下,真是惊艳全场。
赵允宁最先回过神来,仗着靠得近,抢先一步冲过来:“师父、师父、受弟子一拜,请师父教我。”
方楚楚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模样生得还好,态度也和气,是个可教之材,她点了点头:“你真要拜师学艺吗?也成,看你是个好人,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赵允宁乐滋滋:“这敢情好,师父你教我几手,但凡我能学到皮毛,也尽够日后显摆了。”
方楚楚也乐滋滋,伸出手去:“师父要收束修的,不贵,五两银子,包会。”
赵允宁满脸堆笑,就要凑过去。
兰台郡主在旁边看了,再也忍不住,对着她哥哥大声地道:“哥哥,你当真要拜这位楚楚姑娘为师吗?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她说“楚楚”两个字,格外咬了重音。
“这是当然,我……”赵允宁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住了。
兰台郡主冷冷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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