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渊稍一用力, 把方楚楚拉了回来,他直直地和肃安帝对视着,平静地问道:“父皇, 儿臣可以不饮此酒吗?”
肃安帝叹息着摇头:“长者赐, 不可辞,太子, 莫非你要再度违逆于朕吗?”
肃安帝的声音又和缓了起来, 他甚至在忧伤地叹气:“成渊,须知道, 你是朕的儿子, 你以为, 朕不心疼你吗?”
贺成渊低低地笑了一下:“多谢父皇厚爱。”
肃安帝慢慢地道:“朕金口玉言, 绝不骗你, 成渊,你母后当年将你托付给朕, 朕……断然不会忍心看着你死在朕的面前。此酒不是入口封喉的毒药, 它只会让你变得虚弱一些, 仅此而已, 你但饮无妨。”
酒名为相思。酒入喉,化作相思泪,相思苦, 经年不消, 直叫人柔肠寸断。
这是一种阴柔的毒药, 饮下后不会立即毙命, 却会渐渐散入四肢百骸, 一日甚似一日, 最后令人肝肠断裂而死。
肃安帝并没有想令太子暴毙, 他想要太子生一场重病、一场绝对不会痊愈的重病,肃安帝需要时间把太子的旧势一点一点收拢过来,等到太子身亡之日,那大约也差不多了,届时,对朝野上下也有一个交代。
太子英武,奈何天不假年,竟一朝病故,只能令人扼腕叹息了。
肃安帝的声音更加温和了:“成渊,快点饮下吧,今日借此一杯酒,你与朕往日的隔阂也尽数不去计较了,你是懂事的孩子,应当明白朕的苦心。”
他略一抬手。
高敬泽重重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手臂一抖,方天画戟横于胸前,同时一声厉喝:“来人!”
瞬间,殿外冲入了一大群武士,他们身披铁甲、手持劲弩,刷的一声,利箭上弦,指向贺成渊和方楚楚。
这群武士身形壮硕、目露精光、行动迅猛,脚步踏在青石砖上,都隐约有雷震之声,那弓.弩和羽箭皆呈青黑色,闪动着不祥的光芒。
武士挽弓、金吾卫握刀,几员大将虎视眈眈,还有一个高敬泽,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盯住了这边。
这些人把大殿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牢牢地护住了肃安帝,肃安帝坐在那里,他的身形隐没在这刀光剑影的后面,只有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太子,你向来恣意惯了,但如今是已经成家的人,多少要为你的太子妃考虑一二,不可像往日那般莽撞,这般大张旗鼓的阵势,她一介弱质女流,若是因此受到惊吓就不好了,你说,是也不是?”
贺成渊的目光深邃如夜色,他缓缓地环顾四周,没有言语,那气势却如山岳压人,空气倏然都沉重了起来。
但是,半晌,贺成渊却只是微微地叹息了一下,轻轻地将方楚楚拥入怀中。
那一边是剑拔弩张,杀气腾腾,这一边却是温柔和缓,絮语喃喃,贺成渊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如在闲庭中、云窗下,低声地问着方楚楚。
“嫁给我,有没有后悔?”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今日这般,会不会害怕?”
“不会,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那就好。”贺成渊把方楚楚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地道,“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怕,楚楚,你要信我,我是很能干的。”
周围的士兵们逼近了一步,脚步声在大殿中引起了沉闷的回响。
宋太监将托盘端得高了一些:“皇上有赐,请太子和太子妃饮酒。”
贺成渊目光注视着肃安帝的方向,语气平静:“父皇,太子妃无论如何都是和儿臣在一起的,她不会离开儿臣,您不必介意她。她不善饮,她的那杯酒就由儿臣替她喝吧。”
肃安帝沉默了一下,道:“可。”
贺成渊端起了一杯酒,他的手稳稳当当。
“阿狼,不!”方楚楚惊恐地叫了一声,在贺成渊怀中挣扎起来。
贺成渊强硬又温柔地按住方楚楚的头,轻声哄她:“你别看,楚楚,总之,你都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是不是?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是……”方楚楚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了贺成渊,把脸埋在他的怀中。
贺成渊感觉到胸口微微地湿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了酒杯。
肃安帝摆了摆手,围在他面前的士兵稍微退开了一些。
父子相望。
肃安帝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动了一下,又紧紧地闭住了。盘龙华盖遮在他的头上,投下的阴影正好将他覆盖其中,他的神色模糊难辨。
“父皇。”贺成渊的目光清明,脸上无喜无悲,他一字一句地道,“这一杯,儿子还您的生育之恩。”
他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掷到地上。
“叮当”一声脆响,玉盏四碎。
肃安帝站了起来,攥紧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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