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终于想起来,哪是什么宝贝啊?!
那枚翠玉扳指,其实是二皇子早年在西市的古玩摊子用五两银子捡到的大漏,买回后擦去表面一层,里面是货真价实的帝王绿。
但他要这玩意也没用。后来一次大家玩笑起哄之后,就随口说把它作为以后骑『射』比赛的奖品,第一者得。
澹台泓是那年的第一,得了那碧玉扳指。
庄青瞿不服,苦练一整年终于第二年赢过澹台泓将那扳指赢回手中。
那次赛后他直接去问二皇子,说我拿个比这价值更高的冰魄坠子做以后的奖品,这个戒指……可以不可以就让我留着?
宴语凉也没放在心上,只道千金难买他喜欢,就答应了。
却不知道后来澹台泓又赢过庄青瞿,想把扳指拿回去,庄青瞿却只肯给他冰魄坠子。说这扳指二皇子送我就是我的了,你要什么别的金银财宝我家都有,只有这个绝对不给。
时隔多年,澹台泓眯起眼睛:“赖皮狗,快还我。”
庄青瞿竟也爆了粗:“你才是赖皮……你是猪!赖皮猪,猪狗不如!”
师律的轻骑回撤过来,终止了他们的争吵。敌军那边终于也有人回过神来,高喊着:“杀了他们,替大王报仇——”
河畔地势不平,他们这边刚好是一个小高地,敌方大军围来,澹台泓便一马当先先冲了下去。
廖曦亦跟着冲去阵前。
师律与轻骑站定回防,一把小火龙砍杀起劲。而澹台泓则黑金重弓一发十连更是『逼』得敌方连退,廖曦配合默契不断替他递箭。
庄青瞿:“阿昭,你给我在后面待着,待好!不准动!”
说罢亦策马上前,挥剑替澹台泓清理靠近他的敌军。
澹台泓咬牙:“滚,不需你来!”
庄青瞿:“我也不想!谁叫你没本事防守?你这些年武艺退步了!”
“谁退步了,你凭什么穿师父的铠甲?”
“你又凭什么用师父的弓?次次骑『射』都是我赢,他何时把弓给的你?”
“都是你赢?把霸占我的戒指还给我!”
可敌人再次涌上,澹台泓还是不得不精准一方,将后背彻底交给庄青瞿。
一如他们小时候猎狐王那次,他险些掉下山崖,是庄青瞿将他拽上来。而后来庄青瞿的马被陷阱弄伤,也是他让出自己的马。
一如与二皇子一同送灾民赈济粮那次。那次牵涉的军粮失窃大案经查庄氏与澹台氏都脱不了干系,两个人月下互相揭对方家里不像话的老底,疯狂互相伤害,第二天双双挂着黑眼圈继续查案。
那么多年,两个人好像一直是对手,一直是宿敌。
明明家境、才华、一切都那么相似,却永远不能惺惺相惜。
庄青瞿羡慕过澹台泓。
小的时候,甚至恨不得自己成为他。恨自己不像澹台轻轻松松什么都会,恨自己没有他的本事笑一笑就什么都有。
而如今时光荏苒。
再相见他却万分庆幸自己不是他。
庆幸自己爹当年虽然飞扬跋扈,但到底个忠臣。否则,他是否也会同澹台一般身负千古罪臣之子的枷锁,想要回去的地方再也回不去,想要陪伴的人再也无法陪伴。
只是想想那个可能『性』,心脏就在痛苦地碾压嘶叫。
不敢再想,专心杀敌。
没关系的,他们能赢。不用抵挡太久,援军要到了。
果然很快,敌军的混『乱』伴随着大夏援军大旗招展。
夏侯烈老将军已经击败了处月小王子的军队,一路追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是大夏沉默坚实的顶梁柱。从宣明帝时代的庄薪火、师云与夏侯烈将军,如今是岚王、师律与夏侯将军。老将军一直不变,经历过最好的时代与最坏的时代,一直默默守着这片疆土。
敌军本就士气低落,此刻再见援军,早已无心恋战、纷纷逃散。
澹台泓:“阿凉,你怎么了,还好么?”
宴语凉身边多人护着,自然没事,只是头很疼。
他刚才突然囫囵地又想起来了一些事。
很多晦暗复杂的,连岚王都未必知晓的事……那些回忆在脑海里盘旋,连带就连周遭景物一时间又有些天旋地转。
他身子摇摇欲坠的想吐,澹台泓扶了他一下。他努力稳住缰绳,艰难抬眼,只见眼前明亮的双眸之中千言万语。
可澹台泓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道:“阿凉,叶里塞。”
西域语里的袖琴,也是“终有一日还能相见”的意思,他在跟他道别,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
澹台泓:“不知道,许是瀛洲,或者胶南,也许会去落云。”
那一刻宴语凉想了很多。
他是天子,他可以将澹台泓多年潜伏北漠的功绩昭告天下。
又或者,若澹台泓不想背负着澹台氏的罪孽,那只要换个身份回大夏就可以。
这万里江山那么好,除了恢弘万象的华都,还有万紫千红销金窟的江夏、大漠繁华的贺兰红珠、皇太弟治理得景美富饶的洛京……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
可他也知道,澹台泓不会愿意。
他要去更远的地方,继续默默为大夏做事。从来无人让他潜伏,是他自己选的路,澹台氏那么多年在大夏造下的冤孽和伤痛,他想要一己承担。
但他有朝一日会回大夏的。
终有一天,等到他问心无愧、内心清白光明的那一天。
天真又执着。宴语凉知道,这个人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
“那澹台,叶里塞。”
他还想说什么。
他想说澹台,其实这世间万人万物,好的那么多。你也可以找个谁陪在身边,护着你懂你怜惜你,心疼你这么多年受的苦和委屈。
但他没有这么说。
因为澹台泓有更想要的东西。
那天晚上在山坡上。澹台说过,他在异乡这么多年,唯一的安慰便是千里共婵娟,看着大夏一天好过一天。
“那你多保重。”
“愿大夏盛世和平、万国来朝,到那一日再相见。”
澹台泓:“嗯,一定。”
……
宴语凉回去以后躺了三天。
他头疼,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就是一大堆糟糕的记忆伴随着剧烈的眩晕。
“岚岚,头疼……”
他难受又虚弱,一个劲抓岚王的衣服边边。岚王抱着他不断替他『揉』额角。
“『药』草……”
“阿昭放心,『药』草都在。”岚王亲了亲他的发顶,又咬牙,“下次再敢『乱』跑饶不了你!”
宴语凉哭笑不得。
无数糟糕的回忆里,好歹还有零星让他欣慰的地方。
至少他此刻已经能清清楚楚地记起,他跟澹台之间,确实没有什么。
是最信任的挚友,绝无其他。
“日月不可及,山风入怀中”,澹台泓的字是“朱明”,而他后来给了庄青瞿一个“岚”字,此等巧合一首诗。听着就仿佛澹台泓是他抓不到朱砂痣白月光,而庄青瞿退而求其次怜取眼前人一样。
但还真不是。
首先,澹台泓的表字是他家里人给他起的,不是宴语凉给他起的。
再者说,这首诗也是古人写的挂在文华殿上,也不是他写的,他不过是拾人牙慧。
他和澹台泓确实没有什么。
但是,他以前……确实对小庄很不好。他想起了很多片段。
澹台还说他回来要跪搓衣板。
真是乌鸦嘴,就他想起来的那些事跪搓衣板只怕是根本不够。
宴语凉虽说一贯的遇着啥事儿都得扑棱蛾子一样挣扎求生一下,此刻都想干脆躺平算了。
也真不怪岚王时时刻刻都想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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