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娰死时候,行宫积雪厚得能埋人。
她自出生起就先天不足,病榻缠身,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六岁,后来师父给了她一颗核桃,让她种下,说花不开,命不陨。
如今种下多年未开花桃树,鸦青色枝芽上盛开着一朵灼灼桃花。
濒临死亡之际,院门被人推开,进来一男一女,男玉冠束发,鬓如刀裁,眉如墨画,青衣上祥云朵朵,有仙鹤振翅,恍如天上谪仙,女轻纱覆面,白衣飘飘,行走间步步生莲。
师父?姜娰内心欢喜,挣扎着要起身,只见那女子说道:“ 恭喜道友,道种开花,这小小蝼蚁得你十六载倾心相待,果然生花容月貌,道友要亲手斩杀,可舍得?”
顾祈州冷漠说道:“不过是凡尘女子,因她是女帝命格,才配做我道种胚胎,我带她领悟世间七情六欲,她助我破镜成道,互不亏欠。”
男人说完,隔空摘下院子里那株桃花,点在姜娰眉心,以她最后一滴心头血灌溉着桃花。
姜娰浑身剧痛,恍恍惚惚之间魂魄飘出身体,一低头赫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床榻之上,已经气绝身亡,与此同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修仙话本子。
话本子里,男主顾祈州是天道宠儿,出身凡尘界,在凡尘界争权夺势成为了摄政王之后,又有了仙缘,被一个游方道人收为徒弟,带回了云梦十八洲,开始踏上了修仙之路,从此斩妖邪,寻珍宝,收获无数女修芳心,一路开挂逆袭成为云梦十八洲道主,最后飞升故事。
话本子里,顾祈州在破四境时候心生魔障,尘根未除,为破镜在凡尘界寻了一个小国女帝姬,改其命格,在其身上种下道种,以其心血灌溉道种,待她似友似妻,十六年倾心相待,等到凡女情根深种,道种开花,顾祈州再取其心血灌溉道种,取其性命,斩断尘根,大道初成,光耀十八洲!
而姜娰就是话本子一笔带过,连姓名都没有凡女。
“你死后,我会庇护这小国百年,阿肆,黄泉路上,不复相见。”云梦十八洲惊才绝艳俊美修士俯身,抚摸着她眼角,目光沉沉如冬日暮霭,然后转身冷酷离去。
黄泉路上,不复相见!姜娰眼角红滴血,大悲,大彻,大悟。原来她只不过是凡尘界小小蚍蜉,是云梦洲道宗弟子顾祈州修仙路上磨刀石!
这些年种种不过是利用。她活在顾祈州编织一个梦里,一朝梦醒,却是国破人亡,魂飞魄散命数! 蚍蜉亦有喜怒哀乐,如果她道是用凡尘界无数人鲜血铸就,动情再斩情,这样道,不成也罢。
魂魄消散之际,一个虚无缥缈声音破空传来:“咸鱼修仙系统激活中,绑定废仙府一座……”
侍女嬷嬷早上醒来,发现前国主禅位后留下小帝姬病死床榻,小帝姬还是豆蔻年华,冰肌玉骨,长得极美,宛如睡着一般,唯独眼角不知何时生出了一颗血色小痣。
那一年隆冬,凡尘界迎来了百年一遇大雪,雪下得极厚,厚得能将世间七情六欲一起掩埋。
云梦十八洲青州府
“有人吗?开门,我们重金借宿一晚。”急促而清脆女声伴随着重重敲门声,犹如刀锋割开深浓静谧夜晚。
姜娰猛然从梦里惊醒过来,浑身被冷汗浸湿,手脚冰凉,顿了数秒钟才反应过来,她不再是凡尘界边陲小国死去小帝姬,而是云梦十八洲青州府青雾山脚下五岁幼童。
那日魂飞魄散之后,她以为自己会坠入无尽黑暗,结果醒来时却成为了呱呱落地剑修遗孤,只是这一世命格依旧不好,她出生之时,剑修阿娘就死了,她被托付给了青雾山剑宗。
剑宗不收女徒,何况是娘胎里就染上了魔气,灵根尽毁无法修炼女婴。她只记得剑修阿娘求那人温润冷淡地说道:“灵根尽毁,早夭命格,最多只能活到十六岁,你且去吧,这十六年,我会庇护一二。”
后来她就被寄养在了青雾山脚下一家农户,答应阿娘照顾她剑修却再未出现过,只每年都会给农户一些粮食和钱财。
“有人吗?我们是梧州府点沧宗弟子,重金求宿。”敲门声越发急促,带着一丝恐惧。
月光从破损窗户纸里涌入,整个屋子渐渐被笼罩在一层诡异氤氲红色雾气里,一轮血色圆月静静地挂在夜空。
姜娰瞳孔微缩,血月当空,百鬼夜行!
话本子里,云梦十八洲是修仙界,也是被仙人遗弃大陆,数万年前界灵消失,天地灵气就日渐枯竭,每隔四年,邪气就会爆发一次,可吞食天地。每到百鬼夜行之日,大大小小宗门都会开启法阵,告诫三境以下弟子,天黑以后不要出门!
至于凡人则早早就会熟睡,任他地动山摇也不会醒来。百鬼夜行更像是天地间对修士一次无情狙杀和淘汰。
难怪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这个时候还在外赶路修士,九死一生!
姜娰滑下硬邦邦石头床,拎起角落里一盏红色小灯笼,穿过院子去开门。
“师姐,没有人,都睡着了,喊不醒,他们肯定都是凡人,呜呜,我们会不会死在外面?”
“不会,我卦象显示这里有一线生机,继续敲门。”点沧宗大师姐清霜俏脸发白,感觉体内灵气一点点地流逝殆尽,天地间黑沉沉压抑很。
黑暗里无数暗影伸出小手小脚,正要抓住那几名落单弱小修士,紧闭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金光闪过,暗影们犹如被火灼伤一般,惨叫着缩回去。
“师姐,我好像听到了惨叫声!”点沧宗小师妹小脸惨白,哭着嗓子,哆嗦道。
“别怕,是幻觉。”清霜听着那惨叫声遍体生寒,见门开了一条缝,随即被打开,一个五六岁小少女清灵灵地站在门后,肌肤雪白,睫毛弯弯,盘了一个可爱羊角小髻,小髻上还坠了一串凡尘界小流苏,可爱得能让人心融化。
“小妹妹,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借宿一晚,我们给你灵璧、首饰还有漂亮衣服!”点沧宗小师妹喜极而泣,将自己珍藏多年首饰衣服一股脑地拿出来。外面,真太,太,太可怕了!
灵璧是云梦十八洲通用灵石货币,里面蕴含着天地灵气,分为上品、中品以及下品灵璧,不分颜色,只按照灵气多寡来划分等级。姜娰见她拿出灵璧虽然都是下品,但是几种颜色玉石摆在一起也好看很。
她最爱收集这些漂亮东西,见清霜一行人又很是面善,点头说道:“进来吧。”
青雾山脚下农户是砖瓦房子,篱笆院子,处处都透着凡尘界寒碜和朴素,清霜一行人进了院子,见院内没有丝毫法阵痕迹,不敢大意,对着姜娰说道:“小妹妹,今晚危险,你且进屋去,我们在院子里摆下法阵,出了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出来,天亮之后我们会留下灵璧。”
若是她们死了,那些灵璧和首饰自然会落在这院子里,要是她们侥幸活着,也会如约留下重金。
清霜说完,跟师妹们掐着体内少可怜灵气,割破掌心,滴血布下法阵。血液滴下,犹如落入平静湖面,瞬间激起了黑暗浪潮来,空气停滞,黑暗中,无数贪婪暗影争先恐后地朝着农户小院聚拢起来。
姜娰不懂修行,对于云梦十八洲所有认知都来源于那本修仙话本子,但是骨子里对危机有着天然敏锐度,闻着空气里血腥味以及越发压抑黑沉夜色,暗叫不好,连忙将手里红灯笼挂在了门口灯笼架上,然后躲进了屋子门后,开始紧急地喊着识海里小洞府。
“小洞府,是不是有危险了?”
自她醒来就发现了自己身上异状,识海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破破烂烂小洞府,一戳上面还会显示一行字:损坏严重洞府,可修复!
至于怎么修复,修复后是什么样子,却没有任何提示。
五年来,这破烂小洞府犹如死物一般,姜娰无聊时候会跟它说说心里话,给它挠挠痒,后来小洞府实在是痒不行,才扭着身体憋出一句话:“别挠了,痒!”
这是一个懒到极致坏东西!大多时候不是装死,就是走在装死路上。
原本以为这次也没有回应,识海里小洞府却破天荒地说道:“法阵被血污染了,这里很快就会成为邪祟集聚窝。”
换句话说,小姜娰很快就要被邪祟们吃掉了。
青雾山第六峰,温润俊雅年轻修士猛然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雪亮光芒。有人破了他无垢法阵!无垢法阵可净化法阵内一切事物,五年前他花下大力气布下法阵,为就是镇压那个女婴体内魔气,让她不受魔气侵扰,日夜安宁,如今法阵被血污染,今日又是百鬼夜行,要是那个孩子被邪祟入体,活不过今晚!
一道青光闪过,第六峰异动很快就引起了其他几峰关注。
几道视线落下来。
“老六这速度,像是上赶着去投胎,不愧是兰家子弟,一诺千金,到哪里都当烂好人。”一道懒洋洋轻笑声响起,带着五分邪肆,三分不羁,余下二分清高倨傲。
“兰家人最是沽名钓誉,惺惺作态,修道更可笑,他要是真心救人,就不会将那凡尘小孩丢了五年不管不问,带回青雾山上不是更好?”
“老九,慎言,兰家如何行事与你何干,你道术上压得过兰瑨再说,再说,大师兄都没发话!”
气氛猛然一窒,那位一贯是不问凡尘事,清冷如仙,就算青雾山塌,云梦海枯,估计也不会皱下眉头。
“无趣,我下山去玩玩。”邪肆轻笑声继续响起,一道火红烈焰闪过,青雾山血月似乎越发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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