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 会说话。
剑从前胸刺进去,还是从后背刺进去,尸体都会给你呈现出来。只要看骨头即可。
林稚水知道, 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如果让李家其他人察觉到,必然会引起群愤。
古人重尸首完整, 他们认为, 人死后尸体不完整,不得入轮回。是以, 检验尸体, 甚至进行解剖的仵作, 才会被人们轻蔑为不积阴德, 不敬也远之。
“所以, 还是半夜去吧。”林稚水蹲在义庄周围的槐树上,静待夜色降临。
——群愤他不怕, 但是万一碍了他的事, 那就令人心烦了。
到了夜半, 林稚水摸进义庄, 翻出一把匕首,就要给李路行剖尸时,突然听得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稚水将包公的同人文稿往旁边尸体的草席下一压, 露出小小的边角, 再将李路行身上的裹尸布扯好, 迅速躲到柱子后边。
“吱呀——”
门被推开了, 那人拿灯一照, 脚步快捷地走入。
“女子。”包公透过承载他的纸页, 充当林稚水的眼睛,“黑衣,黑鞋,黑手套,黑头纱,没有丝毫裸露在外的皮肤。”
林稚水屏息。
女的?难道是李家小姐?
包公道:“她在检查李路行的尸首。”
林稚水保持姿态不动,“详细说说?”
伴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包公娓娓道来:“她试了李路行尸身的软硬,检查致死伤痕大小,伤口阔狭。”
“口腔,颈后,顶心,粪门,刃物处内外疮口,衣衫破损之处,皆有检验。”
林稚水心中点头。
伤口有两面性,大的是刺入口,小的是刺出口,不过,尸体已经腐烂得很严重,看不出来是前刺后,还是后刺前,所以需要翻看衣服破损的地方。
——通常来说,剑分两种,一种是由窄慢慢变宽,一种是除剑尖外,剑身宽窄一致,倘若用的剑是前者,一剑穿心后就可以分出刺入口与刺出口了。
可惜,凶器属于后者。
至于口腔、脖颈、顶心、粪门什么的,都是常规的验尸手段。
——也不怪会有家属不愿意了,在他们看来,其他就算了,粪门略有些侮辱人,死者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一个人,在非仵作情况下,能做到不顾脏污,详细查检尸体——
她是谁?
又有新的脚步声传来,女子却安若泰山,并未躲去其他地方。
新的人一进来,就压着声音做汇报:“头儿,阿三回来了。”
女子道:“他如何?只有他一个回来?”
“阿三受伤极重,断了一条胳膊,拼死回来的。只他一个人回来,如今正在咱们下榻的地方治伤。他有话想转告您。”
“何话?”
“您的猜测没有错,李家,除兄弟们,还另有一波家伙潜伏其内。”
女人冷笑一声,“李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家里漏成筛子了,都没发现么。”
她的下属并没有接这话。
女人又问:“还有呢?”
“阿三还说,阿十一,阿十二,阿十三,阿十七,着了道,不知是李家下的手,还是另外那伙人。他们平常看起来毫无违和之处,行事思考皆是发自内心,然而,李家少爷一旦发布指令,他们便会令行禁止,绝不多做一步。”
女人声音带上淡淡不悦:“为何不早汇报?”
“阿三去时,他们一切行动如常,认得阿三,也能与他对暗号,谈到李家少爷时,也会对他的性格表露不满,初始阿三没发现不对,哪怕李家少爷将他们全部留在原地,只和褚贞一同上路,也只是以为少爷我行我素的脾气又犯了。”
这倒也合理……
女子沉吟不语。
属下又道:“阿三猜疑,异常藏在李家,他是您通过李家家主夫人那边直接塞进去的,没在李家呆几天,阿十一他们,在李少爷身边……”
女子叹气:“也有五六年了。”
属下接着汇报道:“然而,等车马远去,阿三提议偷偷顺着车辙紧随其后,却被其他人拒绝,说少爷的命令不可违背。”
林稚水听着,也觉得很不对。命令的确不可违背,但是,偷偷跟上去属于对李路行的生命负责的一种折中处理,于情于理,那些仆从都不该拒绝才是。
一瞬间,林稚水又想起来他和李路行刚见面的时候。
当时他还觉得李路行虽然有毛病,却也是个骄傲的人,战斗时不屑于让随从帮忙,惨败后也没让随从去群殴,反而赏了他们银票。现在换个角度想想,却发现其中明显的不对劲。
阮小七一身匪气,看着可不像个好人,幸好他的尖刀刺的是李路行耳骨,可万一是脖子呢?
那可不是普通切磋,刀都动脸上了!
不听少爷的话,顶多是不要命,听少爷的话,却让他丢了命,回李家后,他们都得死。
孰轻孰重,不至于想不到。
林稚水对包公说:“我试她一试,看她是哪边的,若是我追她出门,您留下,替我剖一剖李路行的尸身。看他胸骨。它在心脏前方,除西门庄主那一剑外,还有别的痕迹没有?”
毕竟,从前面刺进去,未必会避开胸骨,可按照古时候以为心脏全生在左边的误解,从后背刺进去,绝不会去刺脊椎——这两组骨头,于人体位置竖直正对。
“好,主家请小心。”
林稚水没有立刻拔剑。从黑衣女子自己过来查看这点,她应当是不希望有别人在义庄里,看着她检查尸体的。
——不论是为了自己颜面,还是为了李路行颜面。
果不其然,听完汇报后,黑衣女子道:“是我对不住兄弟们,你先回去,别让阿三出事,我稍后再回。”
“是,头儿。”
下属离去,黑衣女子继续验尸。
青莲剑动,剑吟若蝉鸣,灯芯噼啪,剑风袭过,一颤之后,倏然覆灭,陷入黑暗之前,只见得细长黑影掠过墙壁,直指女子。
她可以避开,但是那剑招就要砸在李路行的尸体上了。
——林稚水当然知道自己能收住,黑衣女子却不知道。
她目锐如剑,透过黑纱盯着林稚水的方向,将李路行身上的白被子用力往上一掀,遮住双方视线。
清亮的裂帛声后,林稚水去势受阻,就听到自己的剑尖与对方的剑尖相击时,宛若金玉撞击“叮”地一响。
白被子坠下,庄门大开,林稚水只看到浓稠墨汁一般的夜色中,踏着风吟驰去的背影。
林稚水单手持剑,追了出去。
月色下,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急驰,花草树屋自两人身边倒掠。剑吟声声,白色剑虹走水冲波般啸过三十多尺的距离,离她背心仅余数尺,迫得她骤停反身,拔剑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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