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以前叫钟时宁,但既然他们已经把我扔了,那也没有相认的必要。”
周伟“啊”了一声,钟家可是找了他大半辈子,怎么就成了被扔了?
周伟有些按捺不住,刚要开口,就被温白按住了。
温白:“这些话,是你爹告诉你的?”
钟时宁不知道温白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温白:“?”
“巷里的人都这么说。”钟时宁抱着膝盖,轻声开口。
“我是被人扔到我们巷里的,刚开始捡到我的不是我爹,是巷口的茶馆老板,那时候是个冬天,看我可怜,他把我抱回去了,当时我身上并没有这个印章,半个月后,有一个人找到了茶馆来,说什么都要把这个印章留下来。”
“茶馆老板本来以为那人是我家里人,想把我抱回去,结果那人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一问之下,才说他只是收了钱跑腿的,茶馆老板见他神色慌张,显然还有事隐瞒,就不让他走,要他把我带走,那人不肯,说漏了嘴。”
“他说他不敢把我带回去,家里人之所以把我扔了,是因为我命硬,克父克母。”
“茶馆老板听到这话,也不敢养我了,我爹不忍心,就把我抱了回去。”
其中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没调查,温白也不好随意猜测,可有一点很确定:“你是钟家的小儿子,你不是被扔了,是被偷走了。”
周伟一阵唏嘘,一想到钟家几辈人都在找这个小儿子,就有些于心不忍:“你母亲因为丢了你,一直很自责,在她的陵墓边还立了一个你的衣冠冢。”
“他们找你很多年了。”
钟时宁一时有些懵。
他一直以为,自从他爹离世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亲人了。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有父母、亲人,亲人还找了他很多年,钟时宁愣愣说了一句:“你们会不会弄错了?”
他看着那枚印章:“虽然这枚印章是我从小带着没错,但也不一定真是我的,我……”
钟时宁一下子没了话说,因为温白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人,跟他有五分相似。
“他叫钟霆,是你哥哥,”温白道,“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
“年轻时候,那他现在呢?”
“…已经过世了。”
钟时宁一阵恍惚,也是,都多少年了。
温白继续将照片往后翻。
钟时宁看着照片上年纪可能比他爹还要大一轮的“侄子”,说不上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很复杂。
难过、高兴、遗憾,什么都有,但那些情绪也很淡。
不说这些从未见过面的家人,哪怕是想起他爹,思念还是思念,但念着念着,也没以前那么想哭了。
“那你怎么到这香山上来的?”周伟伸手,轻轻拍了拍坟。
他说得很委婉,但钟时宁知道话中的意思:“病了。”
“病来得急,没撑过去,当时我爹已经走了,家里头没人,那些人也不知道我住哪儿,就埋到这香山上来了。”
周伟暗怪自己多嘴。
钟时宁倒不怎么在意:“这小坟墓其实还挺好的,看着小,不漏风不漏雨的,而且这香山也热闹,我住在这里挺高兴的。”
温白笑了下:“你爹对你很好。”
否则也不会养成这么个性子。
钟时宁眼尾一弯:“我爹是个教书匠,捡到我那年,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是外地来的,家里也没什么亲人,本来就没娶妻生子的打算,后来捡到了我,他说是白得了一个儿子,还挺高兴。”
“我小时候身体不算好,我爹赚的钱除了补贴家用外,都拿来替我养身体了,家里虽然清贫,但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温白被钟时宁话语中的暖意感染,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抱走钟时宁的人是一位教书先生,在那个时候,能把他养这么大,还养得这么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钟家老祖母泉下有知,应当也会高兴。
温白把印章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钟时宁听得很认真,只不过没什么真实感,就好像只是有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里有人用的他的名字。
“对了,这个另一半在你这里吗?”温白指着那断章的截面说。
“在,”钟时宁点了点头,“不过我拿不出来。”
钟时宁伸手一指:“在那槐树下底下埋着。”
周伟:“你自己埋的?”
“不是,这印章是后来摔断的,下葬的时候,从我身上掉下去,就掉在槐树那边,断成了两截。”
“那时候这槐树刚移栽过来没多久,土层还松,其中半截就陷在里面,长结实了。”
“你们手上这半截,是我发现自己能触摸到实物之后才捡过来,后来不知怎么就丢了。”
钟时宁丢了,被附近村民捡到,当成东西倒给了供货贩,后来就流通到了古玩摊,来源就完整了。
温白看着谢九章:“槐树上头的地气,或许跟这印章有关系。”
谢九章点了点头。
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其中的问题也还有很多,比如钟时宁为什么没有被阴司带走,为什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最关键的是,刚刚谢九章说,在没查好钟时宁的资料前,钟时宁是个“小黑户”,暂时去不了阴司,投不了胎。
但这些事,都是阴司要查的事,钟时宁的身份,基本已经清楚。
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钟家。
温白看着眼前的小黑户:“明天我们带钟家的人过来看你。”
钟时宁挠了挠下巴:“这么快啊。”
周伟笑了:“快还不愿意啊。”
“钟家可是有个陵园,给你一间三进三出的大房子。”
钟时宁脸红了下:“这房子其实挺好的。”
说着,他看了温白一眼:“那小白,明天你、你也会来吗?”
喊“小白”的时候,钟时宁耳朵都要红出血了。
周伟知道小白长得好,喜欢小白的人也多,但光看长相,谢九章也丝毫不差,可这钟家小太爷对着谢九章,就不会动不动就脸红。
周伟不知道,钟时宁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比他们都要小上几岁,除了那条一直生活的小巷子外,就没再去过什么地方,死后又来了香山,这么多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下子看到温白,很容易就卸下防备来。
温润的像是一枚古玉,又有很清晰的分寸感。
喜欢是喜欢,但这种喜欢也很孩子气,并不掺杂别的什么。
周伟没察觉,但温白却看得明白,于是笑着应下:“会。”
钟时宁欢欢喜喜送着三人下了山,直到走到他不能踏出的地界,才停了下来。
温白回头,他还一直站着那边,没动。
可能这么多年,已经站在那边看了很多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都习惯了。
嘴上不说,看上去也自得其乐,总归是有些难捱的。
得早点接他回去才行,温白心想。
等下了山,谢九章第一时间回了东泰,而温白则是通过李教授要到了钟家的联系方式。
不好直接说阴司,温白就借着正天观的名义,说了印章的事,以及他们已经提前找到了钟时宁的坟墓,要钟家去确认一下。
电话那头久久没动静。
再开口时,接电话的人已经不是钟云,而是钟云的父亲,钟氏老董事长。
从钟云继任后,钟家老董事长就一直没在人前出现过,听说是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养病,温白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钟家老董事长已是高龄,整个声音都在发颤。
要不是温白一直劝着,钟家怕是今晚就得赶到香山上去。
而另一头回了东泰的谢九章,把钟时宁的事,先给谛听说了一遍。
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周伟的嘱咐,脚步一顿。
谛听瞧了个正着,淡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九章踌躇了一下:“城隍有一句话,托我传给老板。”
“传给陆征?”谛听来了兴趣。
周伟有多怕陆征,这事他是知道的。
无缘无故说要传话给陆征,肯定有蹊跷。
“什么话?”
“就是没什么话,我才奇怪,他就问老板明天要不要陪小白一起去。”
谢九章不懂,可谛听却很快就懂了。
谛听摆了摆手:“知道了。”
陆征自己不争气,温白身旁的人倒是替他操起了心。
挺好。
谛听打开手机,慢悠悠给陆征发了一条长消息。
“温白和这钟家小太爷处得挺好的,对他的事很上心,明天准备带钟家的人上山,你要没空,我就再让九章去,这两天温白应该有联系你,那钟时宁的事你应该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谛听可太清楚了,这两天温白肯定没联系陆征,所以才发了这么一条。
对付陆征,说太直白了反而不好,这样就行。
果然,另一头的陆征,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间,黑了脸。
就像谛听知道陆征的性子,陆征也再清楚不过谛听的德性。
明明可以只说一句“温白明天准备带钟家的人上山,你要没空,就让九章跟着”,可偏偏要加前面那两句。
温白和这钟家小太爷处得挺好的,对他的事很上心。
还有后面那三句。
陆征敢肯定,谛听就是知道温白这两天没联系他,才说的这话。
以为他会随了他的意,马上回去?
可笑。
……
……
十几分钟后,陆征沉着脸,出现在了东泰。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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