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难太平, 沈无庸一直恪守祖训,藏锋守拙。
然而蔡参此人过于阴毒,他不顾自己的拒绝, 三番两次找上门,不惜以妻儿性命想要挟。
且此人极擅造势, 各种传言漫天飞舞,真假参半,全是捏造来哄骗世人, 以混淆视听罢了。
沈无庸失踪, 只是被掳走了, 起先被囚禁足足七个月,他假意投诚, 借机逃脱, 可人还未逃到家里,妻子便难产而亡,接生的稳婆都是蔡参的人,沈淮那时尚且才七岁, 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稳婆说什么便是什么,何来难产,不过是为了逼沈无庸回去罢了。
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灭顶的无能为力, 愤怒和悲哀几欲让自己自戕而亡,可若是那样,儿子和女儿怕是只会被蔡参拉去鞭尸泄愤。
沈无庸最后还是回到了蔡参的府邸,蔡参极为得意,告诉他:“没有人可以戏耍本君。”
他被软禁四年,蔡参几乎所有的谋划, 都有他的影子。
第五年,他才得到了蔡参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但仅限于通州境地。
蔡参越来越离不开他,于是便看他看得越发牢固,沈荞那会儿巫崂小先知的名头,全是蔡参放出的,自导自演一出戏,不过是为了敲打他罢了,让他知道,通州境地,他说了算,但凡他有异动,不需要他出手,沈淮和沈荞都会遭殃。
蔡参太明白,若想毁掉一个人,就把他捧得高高的,高出自己才能数倍,那便是灾难。沈无庸自己就是受害者,不能也不敢让儿女陷入那种困境。
沈无庸渐渐变得麻木,日日月月年年,盼望寻到时机逃出樊笼,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直到蔡参渐渐收不住马脚,引得司马荣湚要来攻打通州。
蔡参不敌,几次交战都以败退告终,渐渐恼羞成怒,逼得他及一众门客想办法对付司马军,而这时沈无庸却得到消息,沈荞和沈淮在逃兵难的时候走散了。
沈淮被征兵逃过一劫,但沈荞仍在蔡参的监视之下,并且引导她去了青州行宫。
然后逼迫沈无庸,若不想女儿被折磨致死,那么只能尽快帮他拿下司马珩,杀了太子,司马一族简直是天地一笑话,大临皇室,甚至不日就得分崩离析。
司马珩凶名在外,女儿在他手下自然不会有好结果,沈无庸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大骂蔡贼阴毒。
沈无庸化妆易容混进青州城,试图拿到城防图,但却发现司马珩此人虽则声名狼藉,但却心思缜密,亦在领兵打仗上极有造诣,身边更不乏能人相助。
他几乎在瞬间便判定蔡参此役必败,且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败。
他潜入行宫后宅,遥遥见了女儿一面,那一面仿佛是永别,乱世当头,孑然一身,无所倚仗,搅进权力的漩涡里,堪比灭顶之灾,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以至灭亡。
他那时其实已然放弃了挣扎,不愿意再帮蔡参,对司马珩也无能为力,蔡参几次联系不上他似乎已然是着急,打听到沈荞竟在行宫如鱼得水,以为他已被策反或招降,想方设法带了消息给他,告诉他,已有了传国玉玺和李朝皇室子弟李临的消息,待打败司马珩,借机复辟李朝再行禅位,一举拿下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劝他不要糊涂。
沈无庸无动于衷,他只是留在梅园易容成女子陪了女儿几日,然后在司马珩找传国玉玺对付卢以鲲的时候递了消息,他希望这天下是有才有德之人的天下,他无能,救不了自己,亦救不了女儿,惟愿天下早日太平,如此普通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他没有想到最后是女儿一席话救了他一命,他被司马珩捉到的时候,在城门前和沈荞去往敬都的马车错身碰面,他被绑缚着站在那里,沈荞的马车在百丈外,有侍卫去禀告沈荞,问她要不要与沈无庸见一面。
沈荞下了马车,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了一眼易容后的沈无庸,那时候她满心迷茫,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爹爹,也不知道前途是福是祸,一心只有防备和算计。
她不敢靠近,怕害了他,也怕他害了自己。
她看了会儿,摇头道:“如此便算看过了,身份有别,不便交谈,就此别过了,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她更怕司马珩因此怀疑她。
沈无庸那时候已被蔡参打得半死,同李冢交谈之时,全无德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司马珩便没有见他,只吩咐了人替他看伤,可到了司马珩要回敬都复命之时,沈无庸的伤都没有好,且越来越有恶化的趋势,他被留在了青州,司马珩将他交给胡将军的时候,给的吩咐是,若有异心,不必手软。
沈无庸便重新被卷入了战乱中,不知道沈荞和沈淮过得怎么样,亦走不开,他只能努力在军中站稳脚跟,他靠着自己的学识得到了胡将军的赏识,在军中做了时间不短的幕僚,此后辗转各地,九死一生,在翰阳关附近险些殒命,被救后便和胡将军走散了,他后又投奔萧荃萧将军,帮助塔善解决了内乱,他身子每况愈下,其实并不宜长途跋涉,萧荃希望他能留在边关,但他说,便是爬,也像想爬回来看看。
看看这天下一统的太平,看看儿女。
看一眼,死也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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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荞垂首听完,眼泪簌簌而落,一路走来很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原以为爹爹是不想要他们,可原来他也过得这样苦。
无能为力。
多少家破人亡,眼睁睁地无能为力。
沈无庸看着沈荞,“我对不起你和淮儿。”
沈荞摇摇头,叫了他一声,“父亲……”
那声音生涩,因着是这辈子,第一次叫父亲。
沈无庸那双沧桑的眼里,骤然蓄满眼泪,隐忍半生,从未流过一滴泪,可这会儿却像是被突然击溃了一般,险些嚎哭出声。
沈荞不怪他,便是他骗他,沈荞也不怪他了,他知道这世道有多乱,人活着太不容易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沈荞同父亲叙谈半日,王生说陛下准许沈老多留些许时候,沈荞便留了父亲用了晚饭才让他走。
“你的伤……”沈荞最后还是问了句。
沈无庸笑着摇头,“无碍,被蔡贼打的。”
沈荞心下刺痛,瞧这疤痕,怕是很难消除了,想当初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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