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脸紧贴脖颈, 柔软的发扫在颊边,阮陌北一时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和贺松明年龄相仿, 身高相似, 于是这个姿势就像锁扣的两部分,完美契合。
阮陌北听到自己心跳的声响, 一下一下, 如此清晰剧烈。他脑子里像是掠过很多事情,却又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有那一轮月亮,缺了一小条边, 悬在树梢。
半晌, 阮陌北只能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拍拍贺松明后背,柔声道:“没事的。”
贺松明仍不愿意起来。
“那是枪, 人们用来保护自己,攻击敌人的工具。抱歉,突然开枪吓到你了。”阮陌北手指从贺松明发间穿过,光线昏暗, 萤火虫在不远处亮起,“安全通道”的牌子被贺松明放在了洞口,倒像是某种家的宣告。
又过了一会儿, 贺松明才慢慢爬起来, 他看向被阮陌北扔在一旁的枪,用两根手指勾着, 小心地送到阮陌北面前。
阮陌北赶紧上好保险, 把枪收起来, 低头寻找之前被抛起当做靶子的罐头盖,应该就掉在这附近才对。
一番找寻后,阮陌北在石头旁发现了心心念念的罐头盖。
——盖子的正中央,被击穿了一个圆形的弹孔。
阮陌北拾起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来那天的一击毙命,并非巧合。
难道他忘记了一些东西?阮陌北拧起眉头思索——得知贺松明出了车祸,立刻赶去医院,在病床边听到系统的声音,同意救贺松明,被拉入神秘空间,告知任务后进入第一个世界……这中间,确实没有哪个环节是缺失的。
是两个世界之间穿插了另一个世界吗?其实这里是他经历的第三个世界,他的枪法是在被遗忘的上个世界,即真正的第二个世界里学习的?
也不太可能。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阮陌北只得将疑惑放在心底,他拿着被洞穿的罐头盖,回到洞穴。
贺松明从探照灯前走过,在洞壁投下巨大的影子。他扭头一瞥,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立刻做出防备姿态。
“这是影子。”阮陌北拉着他在灯旁坐下,他将两只手交错着张开,拇指勾起,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影便投射在了洞壁上,翅膀随手指的抖动一下下扇着。
小时候阮陌北家里经常停电,每当停电的夜晚,蜡烛被点燃,总少不了这样玩闹一番。
贺松明满脸惊讶,他走到“那只鸟”边,伸手去摸,只摸得了冰凉光滑的洞壁。
没有鸟。
阮陌北换了个手型,这下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兔子,两只长耳朵俏皮地动着。
贺松明顺着光线传来的方向摸去,一直摸到了阮陌北的手,洞壁上的兔子不见了,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他的手一动,就跟着动一下。
贺松明大概明白了,这一次,他把手遮挡在探照灯的前玻璃处,整个洞穴瞬间黑了下去,洞壁彻底被阴影吞没。
他挪开手,一切又都亮堂起来。
“我教你。”估摸着他已经明白了,阮陌北把贺松明的两手拽过来,让他双手交叉,缩起拇指,四根手指放松地分开。
在灯光照耀下,一只有着八条腿的蜘蛛、或者也可以说螃蟹出现在洞壁上。
贺松明显然见过蜘蛛,丛林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昆虫。
接着阮陌北托住他肘部,让他的小臂立起来,贺松明老老实实穿着衬衣,阮陌北把他袖口间的扣子系紧到贴合手腕,收紧处正好成为了影子的颈部,他让贺松明握紧拳头,把食指和小指微微提起。
最后阮陌北勾起自己食指,放在贺松明的肘下,成为一只活灵活现的尾巴,一只猫立刻跃于洞壁,乖巧地坐着。
“大概就是这样,你也可以自己试试。”
阮陌北松开手,调整探照灯的方位,让贺松明能够更好投射出影子。
猫少了一条尾巴,贺松明用自己的手指给它添上,不断动来动去,洞壁上的猫咪跟着他,俏皮地甩着尾巴。
玩上瘾了。
阮陌北笑着叹了口气,拎来另一盏探照灯,开始手摇充电的苦差事。
贺松明一直玩到把他先前发的电耗尽,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一副还不够的样子。阮陌北打开另一盏灯,甩着酸痛的手臂,哄道:“明天再玩吧,该睡觉了。”
他掀开帐篷,敞篷底部压了防潮垫,又铺了一层柔软的被子,和只能睡在冰冷地面上的第一天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贺松明钻进来,小帐篷睡进两个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到底有些拥挤,阮陌北拆开被子,贺松明迅速脱掉衣服,慢慢地折好放在一边。
在阮陌北的监督下,他已经养成了睡前脱衣睡醒穿衣的习惯了。
按掉探照灯,洞穴霎时归于黑暗,阮陌北把手缩回来,拉好帐篷拉链,有了帐篷,现在睡觉再也不用担心吹风受凉了。
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今天的据点之行和之后的收拾营地消耗了他太多体力,阮陌北几乎是在闭上眼的下一秒,就沉沉睡着了。
于是他未曾注意到,贺松明笨拙地张开嘴,沙哑生涩的声音自喉咙深处轻轻发出:
“……晚安。”
……
之后一连几天,贺松明依然是那个尽职尽责的“哑巴”,一声不吭,阮陌北一直没能发现,他已经触及到了语言的边缘。
每天早上采集野果和植物,等到晨露散去,太阳高升温度起来后,再去到河边。
两人的丛林生活甚至可以用滋润来形容,阮陌北还抓了些萤火虫,和一些鲜花草叶一起放进塑料瓶子,挂在帐篷前,做成一个简易的小夜灯。
丛林深处有许多变异的动植物,那些泛着荧光异色动物和巨大的食肉植物,光是远远望着就让人发憷。
好在它们不会离开深处,阮陌北和贺松明就只活动在相对正常的外圈,两人最远也就走到据点所在的位置。
捕鱼网已经做好了,眼前这条小溪由无数分流汇聚而成,经常有许多鱼溯流而下,下雨之后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阮陌北只需要简单地把网伸进水里,耐心等待上几分钟,就能捞到一条肥美的大鱼和无数条小鱼。
这几天他做烤鱼,煮鱼汤,做清蒸,没重过样。贺松明每顿饭都吃得特别多,跟这辈子的最后一顿饭一样,看得阮陌北只能不断对他保证“以后还会有的”。
把小鱼放走,留下两条最大的,阮陌北把鱼在石头上拍晕,剖开鱼腹去掉内脏,清理鱼鳃,准备一条烧烤一条炖汤。
把处理好的鱼暂且放在铁盒里,洗净手上的血水,阮陌北脱掉衣服,准备洗个澡。
森林里湿热,活动量一大就容易出汗,他们俩每天中午抬水的时候都会顺便洗个澡,回去好换干净衣服。
反正男人洗澡也用不了多久,不到五分钟就能完事。
肥皂在这时就起到了作用,擦一点在身上去油,洗过会更加清爽。虽然硬的和石头一样,也不太起沫了,但总比没有好。
帮贺松明搓完背,阮陌北湿漉漉地从溪里出来,用换下来的衣服擦干水,他穿上干净衣服,呼唤仍在水中玩耍的贺松明:“小明!”
贺松明正弯着腰捞溪底光滑的卵石,闻声爬上岸,手里还攥着摸来的石头。
阮陌北帮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抱起装着两条鱼的盒子:“走了小明,回去了。”
阮陌北走在前面,他现在也能够准确认辨别方向,在这一片走的次数多了,就摸得清路。
他想着用什么果子腌制去腥比较好,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明。”
阮陌北愣了下,还以为听错了。
他左右看一周,没发现除却自己跟贺松明外的其他人。
听错了吧。
“小明。”
又是一声响起,沙哑的两声吐字相当生涩,音色熟悉。
阮陌北抬起的脚硬生生悬在了半空中。
他转过身,贺松明乖乖跟在他身后,见阮陌北看来,眼神微微明亮,再度开口:“小明。”
阮陌北的脑子蒙了一瞬,旋即被欣喜的海啸淹没,他忍不住扬起唇角,食指点住贺松明胸口,笑道:“在叫我吗?我不叫小明,小明是你的名字。”
小明……是你的名字?
“你”是谁?
贺松明茫然的反应让阮陌北意识到不能这样教,他转而指着自己,放大口型,慢慢道:“阮陌北。我叫阮陌北。”
贺松明学着他的口型,却没发出声音。
阮陌北牵过贺松明的手,放在自己喉咙间,让他能更好的感受声带振动。
“阮、陌、北。”
声带的振动传递到手指,贺松明另一只手摸摸他没有震动的喉咙,再一次尝试着张开嘴。
“阮……阮。”
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艰难,却坚定。
阮陌北眼中涌起一阵湿意,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听到除却自己以外的话音了。
他咬字清晰,尽力让声带的振动更加明显:“阮——陌——北。”
“阮阮。”
贺松明只是重复着第一个音节,似乎后面的那两个字对于他太过困难。
贺松明从前也这样叫他,在两个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等到长大了,就像他鲜少叫贺松明“松松”一样,“阮阮”这个称呼也逐渐成为历史。
既然贺松明想这样叫,也没什么问题。
再见证过贺松明裸.奔,给他洗澡,搂在一起睡觉,被嘴对嘴喂食后,阮陌北原本有点薄的脸皮呈指数型增厚,欣然接受了。
好不容易学会说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顾得上在意称呼问题。
“小明。”
看到贺松明对这个称呼有反应,阮陌北笑道:“以后我再这样叫你,你要‘哎’上一声,当做回应,来,跟着我说‘哎——’”
贺松明张开嘴,声带振动:“哎——”
“小明。”
“哎。”
他学得很快。阮陌北相当欣慰,看来他这些日子里持续不断地自说自话的确营造了足够的语言环境。
阮陌北指着铁盒里的鱼:“鱼。”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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