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守丧?”杜仲吃一惊,他耳闻谢鲸才出孝不久,怎的又守上了。况且谢鲸因接连守孝耽误了亲事,这谢家连年丧亲吗。
说起这件事来,宋辰也不该作何表情,这谢家人大多高寿,丧都是喜赏,那些太爷辈、祖父辈的人他见都没见过,纵然是谢府假子,宋辰也做不出悲痛神色来,至多悄悄同情一下他大哥而已。
“谢家曾祖不仅儿子多,兄弟也不少,这次好像是位叔曾祖先没了,后儿一位伯祖父也去了。”
杜仲心下算一算,叔曾祖是四服,伯祖父是三服,都未出五服,也幸好这些都远了些,服孝的时间也不长。
他方想完,就听到宋师弟悠悠的说:“谢家还有好些高寿的叔祖父、从祖、堂祖……”至少还有十来位,最年长的一位今年已有鲐背之年。
杜仲摸摸鼻子,替谢大哥默哀一会。
“宋辰!”
“杜仲!”
“准备上场!”
两师兄弟忙整衣上马,脊背挺直,两马并行,身后跟着他们手下各五人,十二匹马分作三排,齐的连楼上圣人也被吸引了。
当今眯起眼睛看了一下,指着宋辰问:“这是那个才立了功劳的,叫什么来着?”
宋辰倒因祸得福,因脸上这块胎记给皇帝留下了一些印象。
当即就有武大臣笑道:“叫宋辰。是谢鹤的继子。”
当今挑眉:“是谢鲸那孩子的弟弟?果然有他兄长的一些风范!”
此时在立的诸大臣个个眼馋扼腕,只恨谢鲸不是自家子弟。谢鲸不在御前,还能叫圣上记着,别人提他老子的名,圣上却只说他,这两个人不同父亦不同母,算哪门子的兄弟呢!圣人的心也忒偏了……
纵然都知道当今素来将文武一盘水端的很平,可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圣人心里更爱重武官些。这看在三皇子眼中尤为难受,只恐怕老爷子因此不选他这“文皇子”,而中意另两个兼习武的皇弟。阴阴的看了一眼在场的武将,三皇子眼见自己身为龙子尊贵,却连头一列靠近皇上的位子都没有,越发郁郁,不免生出些恐慌来。
“好!”当今持远镜看着,突然拍栏杆叫好。
大臣们亦纷纷应和。
“另一个领头是谁?”
王子腾笑道:“是宋百户的同门师兄,叫杜仲。”好小子,才多久,就在圣人面前露了一回脸,王子腾此时倒觉得李夫人娘家外甥的能为比他亲外甥那含玉而生的不凡更真些了。
“命他们将几提粽子挂在树上,看哪个射下的多,朕有赏!”当今命身边太监,立时便有小黄门飞跑下楼。
场中蓝旗一扬,杜仲等人立刻勒马静候。
……
之后,本场之中,宋辰以七个居于首位,杜仲射中六个,余者皆有所获。皇帝命令赏下布帛、茶叶以及折扇等,亦是宋辰的最厚,杜仲其次,余者便不赘述。
且说射后赏宴,不仅有文武大臣,连场中表现最优的二十人也赏赐进玉台同宴。
可却因此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原是圣人为庆端阳节,命内府工匠作精心雕琢出了一整套玻璃酒壶酒樽来,当时内府官员与总领太监计算的人数可不包括这新加进来的二十个人。就算内府额外做了十副备用,此时也不敢送上来。
二十个人,只一半有酒壶酒樽,那还不如都不用这个。
只不过当今流露出与众同乐的意思,连他所用的酒器都是同样的,这会儿就算给这二十个人捧来金樽玉壶,只怕也会令圣人不自在。
“怎么办?”其中一个小黄门与谢鲸交好,此时哆嗦着跟宋辰提了一嘴。
“若不然,诸位直接用酒坛?”或能显得豪迈不拘小节,令众人都逃过责罚。
杜仲等人瞧那酒坛子,有人脑袋那么大,全是宫廷佳酿,劲力不小。都用酒坛是小事,可万一有哪个醉了,在御前失仪可就似的大事了——既然用酒坛子喝酒,就没有小口的道理,必得大口仰灌,不然就描补不起来。
“我酒量不佳。”就有人小声说,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一个犯错,所有人都落不着好儿。
杜仲脑子飞转,忽而看到玉台莲池里碧绿的荷叶,眼睛一亮:“我们碧筒饮。”谢天谢地小儿时哄妹妹玩时弄过这个。
宋辰反应最快,当即俯身折下一杆翠绿莲叶,杜仲倒入澄澈美酒,一个同样美姿仪的年轻儿郎伸手拔下头上玉簪,往荷叶中间的蒂心一扎,宋辰弯曲荷柄,从末端吸出一口美酒来。
其余人皆有样学样。
二十个年轻俊秀的儿郎们,取莲叶喝酒,那荷叶长柄弯成象鼻形状,一旦饮尽了好酒,就另换一支新荷叶,端的是风雅有趣。
圣上在上就看到此处的小郎君们周围散着泛着水光的荷叶,乍一看颇有种在荷田上饮酒的错觉,又见他们做派潇洒雅致,还和睦的紧,你帮我倒酒,我帮你刺破莲心,间或还碰一碰莲叶,有个会玩的还摘了几瓣粉色荷花给众人放在碧筒中。
“还是年轻人有趣!”圣上大笑道,“来来来,我们也试一试!”
当即就有美貌宫娥纤纤素手采来莲叶,奉与诸位大人。而六皇子早亲自蹦下去,挑了个最大最绿的亲手折给当今。
当今嘴角暗暗抽了抽,一看老六就是没玩过这种风雅事的,这么大的荷叶,不仅不好拿,还容易将酒水漏出。三、四、五三位皇子见状也亲自折了荷叶以备当今替换。三皇子一心与抢了先机的老六比,好一会挑了个更大的;四皇子稍稍看一眼,就选了个新鲜小巧的;至于混不吝的五皇子,左右开弓,给他父皇薅了七八杆荷叶,全堆到老爷子案上,似乎要用量取胜。
然后这些龙子们才各自从宫娥手上取来一枝,接着宫娥倒酒,宫娥刺破蒂心。
圣上就有些意兴阑珊——他想看的是儿子们如同那下头的儿郎们相互帮忙,哪怕只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模样也好。谁知这些个兔崽子这样气人!
不过……老四冷脸冷面的居然顽过这等风雅。用老六摘的荷叶喝了两口,当今就不动声色的换成了老四折的那个小的,朗声大笑道:“添了一味荷香,果然更好了!”
“恭祝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好!”
……至始至终,三皇子都用余光瞟龙案上的那些莲叶,见圣上取用过多杆了,他亲手摘下呈上去的那片却还在那里。三皇子胸口堵着一口气,不安感愈来愈重。他虽同众人保持一个步调,恭贺、敬酒、说话、换莲叶,可神思却早已飞走了,因此根本没注意到所有宫娥给他们取用的皆是不大不小的荷叶,下面那些郎君们自家摘的也尽量小些儿,根本没人用那种又大又有点儿老的莲叶做碧杯。
与臣民同乐后,圣人才回大明宫。
宋辰、杜仲这二十个儿郎们又得了两拨赏赐,更有那内府的官员和黄门们亲来与他们说过一回好话,众人的赏物也竟是挑了同等里面最好的给了。
带着微微酒气,师兄弟俩尚有两日假,于是也不着急往通州去,便一齐回了都中的小宅院。
此时那个宋辰打穿的墙洞,已被能干的鲁伯请来匠人,修成了个月洞门。宋辰端详良久,很是满意,他那两个长随自往隔壁去歇,宋辰自己却熟门熟路的开了东厢的门。
杜仲看他这副行径,没好气朝天翻个白眼,只觉的牙花子发酸,拳头发痒,想要再捶某人一顿。
只不过杜大爷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住了。
鲁伯人老成精,在旁瞧一回热闹,方悄悄问他家大爷:“大爷可是允了宋爷的意?”
杜仲横老人家一眼,半晌才不甘心的“哼”出一声儿。
“唉哟!大好事!”鲁伯乐得跟什么似的:“哪儿找辰哥儿这样知根知底又有情意又能干的好人材呐!”
这就叫上“辰哥儿”了?杜仲又斜一眼鲁老伯。
这话有一半说到杜仲心里,他那日本是真生气了的,可胖揍师弟的时候越琢磨越觉得“倒还好”。他们兄妹身世奇异如乱麻一般,杜仲必得寻个真正可靠的才肯将妹妹托付,只不过——
“这件事还要看安安自己的意愿。”杜仲轻声嘱咐鲁伯。
鲁伯满脸摺子里都透着喜悦,连连道:“自然,自然。我原本想着咱们家大姑娘住在人家府上,大姑娘那样好,别叫人家摆弄了亲事——如今哥儿心里有数,我和我家老婆子也放心了。”
云安和鲁婆投缘,两个人相处不多时就如同祖孙般,杜仲是知道的。此时听鲁伯的话心下暖意上来,略略宽心。
方想一下“许是这小子真不错”,就见他的好师弟弄出一个大包袱来,特别自然的给鲁伯:“麻烦老人家使人给安妹妹送去。”
杜仲伸手去翻,果然是今日得着的赏赐。
好哥哥登时脸黑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了,师弟自家留着罢。我的给安安。”
宋辰看他师兄一眼,指着最上面的布帛、明前龙井和一柄玉骨扇,四平八稳的说:“这些师兄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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