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是跟你说,我与他兄弟不睦,连他的千秋宴都不想去参加吗?”
这自然是实话。但这种实话,心照不宣就够了,绝不能拿上台面。
谁先说出口,谁就是不孝不悌。而若是底下的人说出口……那就是挑拨主子之间的情谊了。
太医自不敢认,跪在原地躬身低头,匆匆道:“陛下自然没有!只是臣……”
江随舟冷笑了一声。
“这种话,皇兄自然不会说,分明是你这做奴才的自作主张。”他道。“皇兄既让你来看病,就好好地看病,多嘴玷污皇兄的名声,本王也不得不替皇兄罚你。”
那太医慌张地忙要辩解。
这个不得势的靖王,宫里宫外,谁看得起他?便是庞大人让他来瞧病,也吩咐过,让他敲打敲打这位。
前头几次,见这靖王默不作声,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还以为这是一只软柿子,却没想到他蓄势待发,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江随舟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孟潜山。”他开口吩咐。
候在门口的孟潜山连忙上前。
便听江随舟道:“打一顿板子,由你亲自送回宫去,说此人蓄意挑拨本王与皇兄的情谊。本王已罚过了,剩下的,就让皇兄看着办吧。”
孟潜山前几次早看这太医不顺眼,听到江随舟这话,高兴得眉飞色舞,忙唤院外的小厮进来,将这太医拖出去了。
江随舟淡淡道:“拖远点打,别脏了本王的耳朵。”
孟潜山连连应是,指挥着小厮们将那太医拖出去了。
房中清静下来,立时便有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打扫干净了地面,替江随舟倒上了新茶。
江随舟端起茶盏。
他知道,这太医是庞绍派来的人,被他送回去之后,虽不会丢命,却也定然会碍于情面,被虢夺官位,逐出宫去。
他作为一个大学老师,连体罚学生的事都没做过,更不会因为什么人犯了错、招惹到自己,就让他挨打、丢乌纱帽。
但是,他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那些人步步紧逼地欺负他,若半点不回击,那些人便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他被卷进了原主的困局之中,如果不忍心伤害对手,那么死的就一定会是他。
江随舟抬眼看向门外。
阴沉沉的天色之下,是精巧华丽的重重屋檐,层层铺开,似将他困在了一方棋局里。
江随舟不着痕迹地缓缓出了一口气,重新拿起了扣在桌上的书。
他早习惯了霍无咎影子一般活在他的房间里,便也没注意到,他这一番情态,尽皆落在了霍无咎的眼中。
病秧子,不过是打了个早就该收拾的人,自己就先不忍心了。
也幸而他生在锦绣太平之中,不见血,更没上过战场。不然,真让他看见杀人,又要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霍无咎垂下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合该一辈子娇养在盛世之中。
——
二月廿四,便是后主的生辰。
这日一早,窗外便下起了小雨。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一直到暮色西垂,到了要入宫的时辰,窗外的雨也不见停。
房中早早上了灯,江随舟被伺候着穿戴起迤逦繁复的衮服,回过身时,就见穿戴妥帖的霍无咎被孟潜山从后间推了出来。
因着霍无咎身份特殊,江随舟早吩咐过,不要给他穿得太过张扬。但仅是一袭藏蓝锦袍,一只制式简单的发冠,便将此人勾勒得气势凛然,通身的贵气挡也挡不住。
四下分明烛火熠熠,却偏生这人,像是会发光一般。
江随舟的目光一时有些迟钝,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收了回来。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一会入宫,机灵些。”他瞥了孟潜山一眼,吩咐道。
孟潜山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要他照顾好霍无咎。
孟潜山连连答应。
二人便一路出了王府,上了候在府门口的马车。
车厢并不太大,霍无咎的轮椅又有些笨重,在马车上一放,二人便离得极近了。
马车的门帘一放下来,四下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这种在狭窄空间之中此起彼伏的呼吸,能够给人一种呼吸相缠的错觉,在没人说话的静默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江随舟忽然莫名有些窘迫。
他坐在霍无咎的身旁,只他二人,离得极近,让他忽然有点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他想开口说话打破这片寂静,却又没话可讲,只听着霍无咎平稳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将他的心跳都带慢了。
江随舟心道,想点什么吧,比如一会到了宴上,后主有可能说什么话,又该怎么应对……
却在这时,马车忽然往前走去。
江随舟心不在焉,一个不察,被马车带得身形一歪,往旁边倒去。
恰好一头栽在了霍无咎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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