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不喜欢伤感, 她也不想沉溺在沉重的思想里。她还记得自己在过去的世界里听闻过的不知哪里来的一句话,说是“这世上的很多不平都是源自当事人的能力不足”。
这话她第一次听的时候差点被带过去了,但后来她思考了过后又觉得有些太绝对了。因为, 那操蛋的老天爷, 往往会用最猝不及防的速度将最冰冷的现实狠狠地糊在你的脸上……有些灾祸, 来的根本就是毫无征兆, 它没有缘由,也……没有办法。
叶青想起了自己, 从前的她在那个世界里真的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而她之所以变为了现在的自己,一开始的原因……只是想要活下去。她想活下去,就得要适应这突然改变的世界。
当然,那其中的种种反复,都在她日复一日的黑木崖中用琴声中说给了那片天地听。她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 验证了心中那道讯息的正确性以后, 她就想要更多。她想要走到最后,想要走到从前自己到达不了的风景里去,不是想要追究穿越的原因,也不是为了回到那所谓的“家”……她要找到某种坚持的东西, 然后一路走下去。
她从那扇窗户前离了开去。陆氏的商铺终于陷入到了完全的休眠,连夜鸦也不再啼叫, 日升月落, 人们脚下的大地缓缓转过,一直到第二天, 太阳终究还是到来。
…………
叶青首先见到的不是金无望与沈浪。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仆人禀告说是王森记的少主来访,带来了今年初春摘下的新茶,还有一位“小厮”捧着好几个叠高的盒子, 里面装着的,都是这一次拜访送过来的礼物。
叶青换上了一件织锦缎的衣裳,再用玉冠束起头发,镜子里就是一位温和从容的静雅青年了。他手中抱着明月塞过来的暗纹暖手炉,面上带着笑容,从屋后走进内堂里。
王怜花正坐在檀木的高背的椅子上喝茶,他先是将手中的茶盏轻晃,然后才慢慢地从中抿了一口,不像是在品茶,倒像是在评判着什么。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的少年,一张脸有些灰扑扑的,只眼睛里透出不少的灵光,他见到叶青从里面走出来,倒像是要比他的主子更惊喜……他的样子仿佛是下一刻就会直接扑过来!
王怜花站起了身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阻住了那少年的所有动作,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训导他的,这少年面上现出恐惧,他的脚步止住,动也不敢动。
“陆兄你可算是回来了,”王怜花一点也没有在那个夜晚里的狡猾,他的举止似乎也开始有礼起来:“我可是眼见着陆兄你的商队穿过大半个的陆家的商路,但始终都没有见你要来洛阳的意思,所以我也不得不备礼亲自前来拜访了。”
他的语声里有着幽怨,就好像他是真的有多么思念陆千秋的样子。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千秋的脸,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儿出来。
叶青也不介意。王怜花本就该是原来故事中的一位全才,他精通许多人想象不到的才艺,易容也是其中极为神妙一项。他如果真的看出点端倪,那也在叶青的料想之中。她从快活王的色使江左司徒那里拷问出伪装的秘术,虽然已经全盘吸纳,但到底还是没有青出于蓝。
他轻咳一声,昨夜的寒风似乎让他的风寒加重了稍许,他含笑道:“揭了夫人的一点小秘密,在下也实在不好上门再去见她。”
王怜花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重笑了起来,他这一次脱了假装的面具,笑容里带上了不可捉摸的意味:“……是啊,小秘密,家母的一点小秘密就把我们的咽喉给掐得死死的,让我许多的事情都做不了。可是,知道了家母的另外一个身份,你难道就不怕终有一天在夜里被人暗下杀手?要知道,”他意味深长道:“知道越多的人,往往会死的越早。”
这陆家的掌权人笑起来一点也没有被恐吓住的意思,反倒是他接下来的话让王怜花被吓了一跳:“夫人她不会这么做的……她已经亲手试过了,没能拿下我的命,自是知道派其他人来也是枉费而已。”
王怜花惊讶出声:“你们动过手了?”
陆千秋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王怜花不解道。
“就在你从暗中偷窥我们,”陆千秋道:“但看到一半实在忍受不了,从门后面偷偷跑出去以后。”
王怜花的脸色青白的很,只要一谈到那时候的事,他总是很难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好,他仿佛只能面无表情,才可以不泄露出自己的感情。他的语调平平,将这件事当做他人的事:“……她说你拒绝了她。”
“是呀,”陆千秋叹息一声,他的面上也显出了一抹惋惜:“夫人实在是太过美丽了,很难想象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令人心动的女人……”
王怜花的十指攒进手心里,一阵阵的生疼,他“咯吱咯吱”地把牙齿咬响……咳,这声音其实是从他身后传过来的,他往后微一偏头,就看见那小厮一样的“少年”正恶狠狠地瞧着陆千秋,“他”的手指抓挠过椅子的高背,嘴里似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二人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王怜花也叹息:“这样说来,我家中那间被推倒重建的小楼,其实根本就是在你们的交手当中倒塌的,而且,我的母亲,从前的……还根本就奈何不了你?”
说不定还输了几招,否则的话,也不会那样想要将陆千秋的“弱点”掌握在手中,连朱七七这样不确定的因素也想要禁锢起来。
王怜花也被身后那人“安慰”到了,瞧,就现在这人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把朱七七当做自己的心上人看待?他挑了挑嘴角,将自己仅剩的风采拾了起来,他摇摇头:“唉,我还以为是你们动作太激烈,一不小心撞倒了柱子,不得不在废墟里继续呢!”
他又将自己包裹的水泄不通。那些阴暗的东西只会催生出更多的阴暗,那就是他王怜花的内在,是由那些见不得天日的组成的东西。他唇边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衬的这少年郎君玉面生辉,顾盼有情。
“王公子你倒是好情趣,”陆千秋讶然道:“你要是觉得这很有意思的话,你也可以在以后和自己的侍妾试试,说不定还能够体验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朱七七在后面听得脸面蒸腾,她完全忍受不了面前这两个人的不要脸皮,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去他的王怜花!去他的王夫人!还有……还有陆千秋……
她一跺脚,终是没有对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她从后面跳了出来,也不顾自己现在被王怜花拾掇出来的男人的模样,她瞪了一下王怜花,又瞪了一下陆千秋,她语声有些沙哑,但还是能听见从前的一点娇嫩:“你们这两个混账……”
她含着眼泪,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委屈,转过头就直接跑了出去。
内堂里静了片刻,王怜花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陆兄还真是好身手,我母亲昔日号称‘云梦仙子’,在这江湖上根本就没人是她的对手,若非是有个畜生卑鄙行事,我等母子二人也落不到现今的下场,被陆兄知道了真正的身份,竟真的就毫无办法了。”
陆千秋道:“夫人其心其志,真的要是接受了这平静安宁的生活,也一定能够让自己过得很好。但她显然没有选择忘记仇恨,若非不是心中藏着什么,又怎么会如此害怕身份抖落?当初是你们率先过来接触的我,表面下隐藏着叵测的心思……如果不是你们想要在那座城里做些什么,我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夫人的真身呢?”
王怜花哼笑:“那是因为我们低估了陆兄你的能耐,千秋公子以商道闻名,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手是点金的手,可没有人知道它还掌握着这世上最令人震骇的武功?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在那人面前躬身,我真的很怀疑,你隐藏下来,是有着什么绝对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千秋轻笑:“谁都会有秘密,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一部分秘密,但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失了先手,你们就处在了弱势,并且,你们还想要我的帮助,所以不必要的好奇心最好还是收敛一下……我看王夫人似是有着要动身去往关外的意思,王公子你真的就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王怜花沉默了下去。
这沉默也是如此难捱。半晌,他语音沉沉道:“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说的话何曾对她的决定有过影响?我想要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从座位上离开,桌上的两杯茶水还有余温,他望了一眼门外,清晨的阳光将稀薄的雾气驱散,户外熙攘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他突然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我这一趟收拢了陆氏的大部分的资金,三个月后或许还要再去一趟关外。”
王怜花抬起头,他注视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但陆千秋已经没有再说了,他就像是忽然想起要说这样一句前后不明的话,犹如在暗示着什么。
是死水终要起波澜,是蛰伏的眠龙要兴云雾。王怜花不懂,但他还是模糊的预感到了什么,他凝望着陆千秋,神色怔怔。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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