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简陋的酒水铺子, 一条布幌在外面迎风招展,几条板凳随意摆置,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子正在烧酒, 他手中提的铜壶外面都是烟熏的灰渍,倒出来的酒也是昏黄浑浊的颜色。
“听说了吗?”路过歇息的趟子手大口大口地喝酒,这种一枚铜板就可以来上一大碗的劣酒就是要敞开了喝, 才能够既畅快又解渴, 他放低了声音, 神神秘秘地说道:“前些天又有人死了!”
他的同伴倒吸了口冷气,急急问道:“这次死的又是谁?”
“白眉金大侠, ”喝酒的汉子叹息道:“在湘西之地享有偌大的名声, 曾经单骑解救过陷入黑鹰山寨的妇孺,是一位年轻时响当当的好汉。”
他的同伴有些不解, 又有些惋惜:“为何一个接一个, 死去的都是这些做了那么多好事的大侠,那些动手的人难道不觉得亏心吗?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另一人摇了摇头,道:“这世道啊,自从‘割鹿刀’的传闻响彻了武林以后,这个江湖就混乱了起来。过去的时候, 我们过上这条山路, 只要打点好那些绿林的豪侠们, 就可以平平安安地抵达目的地。但是现在,你看,我们的路还没有行上一半,就接连遭遇了两次争斗,总镖头都说了,这一趟结束了, 我们就歇上两个月,免得搅进了漩涡里。”
同伴就苦了脸,他年龄更轻一点,刚娶了新媳妇,正是要赚钱补贴家用的时候,没了走镖就没了进项,他狠狠灌了口酒,呸了一声,吐出口痰道:“什么割鹿刀,真要是用那些大侠们的性命来换,还不如让它改名叫灾星刀好了!”
老一个的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了眼后辈,他没有说的是,就算是高风亮节的大侠,一样也会被名利所诱惑,这世上谁人会不需要名利?而一旦为了名利做出了有些事,那他们也就自然不再是高风亮节的大侠了。
“不过这你可弄错了,”他直到年轻人发泄完了,才慢悠悠道:“做下这些事的人,可不一定是为了割鹿刀而来。”
年轻人不解道:“那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老一辈的小心地看了下周围,那驼背的卖酒翁正在外面一点的地方招待他们的同伴们,他们这一趟来的镖师们很多,个个光着膀子,正大口喝酒,热火朝天的彼此交谈。离的近了,也只有隔了个过道,有一个醉倒扑在桌面上的邋遢的汉子,他头发有些脏乱,看着也不该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
他便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为了祸乱武林!”
年轻人“嘶”了一声,他还没见过多少风浪,第一时间就被“祸乱武林”四个字给镇住了,他张口结舌,没有说话。
老人就忧心忡忡道:“听说那群人里混杂的都是这个江湖上最凶最恶的一群人,他们罪恶滔天,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的出来,为首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他有着神鬼莫测之能,被抓住的魔崽子们只要想要说出他的样子,就会立刻发了疯,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双眼睛给抠出来,连死去的时候都是大笑着离世……”
年轻人听着就像在听什么极可怕的鬼怪的故事。
老人叹了口气:“听说他们还虏获了一大批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豪杰们,被他们抓过去以后,不多时,就会成为他们头领的傀儡,说要他们做什么就必须去做什么,否则的话,就会凄惨无比地死去……”
年轻人的手有些抖,他觉着自己方才喝了太多酒,现在膀胱有点胀痛。
“听说他还好女色,”老人的声音低低道:“连传闻中的女妖怪风四娘也被他抓了过去,留在身边只待享用……”
年轻人不自觉有些羡慕。
老人还待再说,但一声长长的伸懒腰的声音让他止住了口,他眼睛瞟了过去,见到是那个摊在桌子上的懒汉终于醒了过来,卖酒的几次想要将他弄醒都没成功,他们的总镖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就没想着去占那一张桌子,现在这人终于醒了。
他醒了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结账,也不是再叫来几坛的黄酒,他端着一个碟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这一老一少的位置,拉开了长凳,没有任何自觉地就坐了下来,他抬起眼来看老人,一张浓密的胡子上有一双黑而亮的眼睛,他晃了下酒碟,没有喝,只意味深长道:“走道的你知道的消息挺多的啊。”
老人也不生惧,他只拱了拱手,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天南地北的交朋友,朋友一旦多了,知道的东西自然就多了起来。”
镖局就是要消息灵通,醉汉也没办法否认这一点。但他仍然不肯放过他,他冷笑一声道:“可你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些,你说的那个面具人,他要是知晓你在这里讨论他床帏间的八卦,一旦不爽,半夜里磨刀来找你,那可就不好办了。”
“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老人终于慌了起来:“最大的豪杰不就是要享用最美丽的女人吗?要我说,那女妖怪说不得还配不上他,要是第一的美人才有一丢丢的资格!”
这话被他说的又大声又洪亮,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前辈,哪知此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挺了挺胸,做大无畏状。
醉汉也不得不服输,他拱了拱手,敬的是这人的脸皮。他也不再叨叨,和不要脸的人是辩不出输赢的,他“砰”的一声摔碎了碟子,在所有看过来的视线中,他飞起一手,就将这碎片摔进了一边的木柱里,老人的脸边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从里面流出,就像是死亡从他的身边掠过,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醉汉懒洋洋道:“把风四娘的消息都说出来。”
“英雄是划哪条道上的?”一边的管事的人走了出来,他身材壮硕,手掌粗黑,武功应该不低。这人是个很谨慎的人,醉汉从刚才就观察出来了,所以他也不畏,只淡淡掀了掀眼皮道:“在下,萧十一郎。”
人的名,树的影,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老人更是嘎了声:“大盗萧十一郎?!”
“难怪……难怪……”他明白了过来:“谁都知道萧十一郎和风四娘是朋友……”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诿,十分光棍道:“这些消息都是我从赌场厉三爷那里听来的。”
萧十一郎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曾道谢,就这样转身离开。
他走了以后,那老人就不再说话,总镖头不说话,年轻人也不说话,那热热闹闹的喝酒吵闹的环境忽然一下子就安静极了,只有土灶上烧酒的声音噗噗作响。那年轻人敲了敲桌面,那老人就吐出口气,他很恭敬地对着年轻人道:“看来他已经相信了。”
“他不得不相信,”这年轻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举止有着说不出来的从容,脸上的笑容也安逸轻柔,他的眸子里是一种妩媚的灵活, “他”慢条斯理道:“涉及到了风四娘,他只能让自己去相信。这本就是一个他拒绝不了的阳谋。”
老人道:“谁知道这江湖上欺世盗名的人那么多,反倒是这个声名大坏的大盗,却是一个对自己的朋友十分看重的人呢?”
年轻人站起身来:“可惜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走吧,那些家伙杀得我们这方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再继续下去,师父说不得就会生我的气,师父要是生气了,我就会很难过,而我难过了……”“他”斜眼看了老人一眼:“你们就说不得就不会再有日子过了。”
老人陪起笑来:“小公子说的是,都怪属下们不争气。”
小公子叹了口气,“他”哀声道:“有人说那些人是从南海那边过来的魔教,那戴面具的首领是他们当代选出的教主……不管他们是不是,他们控制人的手段可一点也不比昔日的魔教来的要软弱。他们也不讲规矩,居然会让十八个人围着要杀金白眉,刀剑上还涂了见血即死的毒药,一轮不行就再来一轮,他们这样不讲规矩……不是把我们要玩的份给夺了过去吗?”
“所以他们必须要去死,”小公子寒声道:“这个江湖中的玩家只能有我们这一方,谁要是敢伸手就要把他的手给剁了,不管他是神是魔,到最后,都只能变成尸体!”
小公子放下了狠话。逍遥侯一方的人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那些秘密加入了他们阵营中的人都纷纷躲藏了起来,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从江湖上销声匿迹,而与此同时,声讨面具人的声势却越来越浩大起来,就好像这世上所有的恶事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组织给做尽了,面具人简直成了可止小儿夜啼的魔王的代名词。
萧十一郎忽然觉着这样的景象有些熟悉。他从没有想到,一件十八年前发生过的恶事被推到了那个组织的头上也有人会相信,他在夜里思考了良久,他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明白过来一个事实,他不该对这个江湖抱有期待,有些人是坏,但更多的人是既蠢又坏。
他深吸口气,从明月下的屋檐上跳了下去,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追查了十余天的传闻中的神秘的面具人。
他在暗夜的星光下打量着对方。他发现自己听够了对方一百条的传言,也不及亲自见到“他”的第一眼。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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