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蒋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也挺帅的。”葛筝看着窗外,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把蒋易的尴尬也捎带脚的一笔带过了。
“我是想说,其实咱们应该是老乡。”蒋易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嘛,”葛筝的反应倒平常,没有一般在异国同一个省份出来的同学之间那种过于一惊一乍的相认过程,他好像根本不care这个话题,“你那同学还看过我护照呢?”
这话里带着调侃,蒋易说:“不用看护照,听口音就听说来了,你东北口音还挺重的。”
“嗯,”葛筝应了一声,“你说话倒没什么口音。”
“我估计串味儿了吧,”蒋易笑了一下,“我从上初中就跟爸妈去南方了,周围同学说话都不这个味儿,后来慢慢就扳过来了,但是要特意说也能说,而且那些特殊点儿的词儿,我也都能听懂,什么马路牙子啊,波棱盖儿啊,无脊六兽啊,秃噜反账啊,破马张飞什么的。”
葛筝眼底终于有了些真情实感的笑意,他半开了车窗,把烟灰掸到了外面,“你老家是哪的啊?”
“延平,”蒋易说,“你呢?”
葛筝看着他。
“你不会......吧?真的假的啊?”蒋易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老家还有什么人吗?”葛筝问。
“爷爷奶奶还在,还有姑姑叔叔什么的,但外婆......哦,姥姥,姥姥岁数大了,又是一个人,就跟我们出来住一块儿了。”蒋易说。
“过年还回老家吗?”葛筝身体向后靠了靠,姿态更放松了一些。
“不是年年回,有时候也把爷爷奶奶接出来过年,”蒋易笑了笑,“你呢?”
“我?”葛筝顿了顿。
“嗯,”蒋易看他,“你在老家......”
“我爸妈都在延平,那小破地方......”葛筝微微眯了下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又补充了一句,“你觉得延平怎么样?”
“我觉得还成,”蒋易其实说这话也有点儿昧着良心了,他印象里自从举家搬迁到了滨城,这些年回延平的日子归拢到一起也没有三次,不超过十五天那种,而且每次无一例外都是被厚重积雪覆盖成一片莽白的样子,仿佛一个城市被迫冬眠着,没有生息的诡秘安静,满眼都是凛冽的暗沉......他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几十年都没什么变化,有些死气沉沉的。”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不会对还是全家生活在那里的葛筝的一种冒犯,赶忙朝他那边看了过去。
“我知道,懂。”葛筝的脸孔上蒙上了一层淡漠的疏离,“这些年人口只出不进,但凡年轻些的,都走了,年老的呢,家庭条件好些的,也都跑海南买房去了,候鸟似的,一到冬天都走了,你要是每年只是过年的时候回去......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
他这样半回忆半说话的状态,莫名让蒋易觉得,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延平那无边无际暮霭中泛着灰青的积雪。
蒋易还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葛筝推门走下了车,借着插腰的动作活动了一下身体,眼睛同时往四周望了过去。
警车已经离开了,一切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坐回驾驶位,发动了车,从后视镜看过来,“耽误你事儿了吧?你要回学校,我可以送你回去,还是你要去哪儿?”
蒋易朝后面指了指,“我就是要来这边书店的,你忙你的吧,我从这儿下去就行。”
“好,再见。”葛筝的结束语干脆利落。
再没有什么能继续留下来攀谈的借口了,蒋易其实挺好奇葛筝今天到底做了什么的,存在于自己脑中的那些没有边际的胡思乱想,时不时就会跑偏,都是越走越夸张的路线。
但就算认了老乡,看看葛筝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两人目前仍然属于彼此知道名字而已的关系。
想想他和顾仪范之间那种只要投了眼缘,一路飞机就恨不能掏心掏肺称兄道弟的学生气,葛筝似乎更习惯于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密,把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切割的很整齐,你在那里,我在这里,我也热心可以帮你,但不代表帮完之后,我就会走近你。
蒋易推门下了车,站在路边,朝葛筝摆了摆手。
葛筝按下车窗,说了句什么。
“什么?”蒋易没听清,又往前走了一步,弯腰凑近了些。
“我说咱们一个专业的,”葛筝从旁边拿出一副墨镜戴上了,“你刚不是在车里问我来着嘛,”说完松垮的抬起一只手掌,随意的摆了摆,“再见。”
车都开出去很远了,蒋易才回过神儿来,看了看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张教材目录......他的视线其实一直都追随着葛筝来着,不过居然没有发现对方什么时候扫见了这些细节。
葛筝一个人慢慢的找到了那家隐藏很深的小书店,狭长的玻璃橱窗,墨绿色的墙壁,花字的黑铜招牌,最醒目的展位上摆着全套的《哈利波特》。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胖爷爷,看上去不怎么热情也不怎么凶悍,自己端着份报纸坐在床边,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看上去应该是不怎么好吃。
非常朴实无华的场景,却让蒋易心里突然一阵发痒,窸窸窣窣的像顶破了土层的嫩叶,自顾自的找到了蓬勃生命的出口。
可要具体描述,又有些混沌,找不出什么过于准确的形容词来。
蒋易盯着书封,眼前却全是轻快跳跃着的光影。
那些光影带着些微不可查的旋转,滑动的很快,浮光掠影一般,暖融融的,试探性的,又稍稍有些惊慌无措的。
肩膀撞在玻璃挡板上的地方,隐隐有些疼,这会儿才淅淅沥沥后反劲儿似的传导上来。
挺玄妙的,像一场奇遇。
晚上顾仪范到他宿舍来扯淡,夸夸其谈着从机场接回来的那一车活色生香的女同学,眉飞色舞的让蒋易都想直接抄起一只拖鞋糊他脸上。
顾仪范随手用拇指在书桌上的几本教材上滑着,嘴里一结巴,视线忽然就定住了,“不是,我说蒋易,你逗我玩呢是吧?”
“嗯?”蒋易没明白,站起身往书桌那边探了一下头。
顾仪范把最上面那本宏观经济学半举起来,怼在脑袋边上,指着随意翻开的一页说:“之前看你那矫情劲儿,我还以为你多少毛病呢,这专程跑大老远的精挑细选一下午,就选了个这啊?”他手指在书边斗大的笔记上点了点,“之前这哥们是拿脚丫子写的字吧?这你能忍?我都忍不了!”
“滚滚滚,”蒋易其实自己都没仔细看,整个选书的过程,脑袋里就跟断片儿了似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片段或感受的放大,连警车的形象,都被他反复想起,在脑海中上演了一部警匪大片,他抢回书,往桌子上一扔,“这哥们一看就是个外国学生,我就想学学人家的学习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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