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几个刚进院子,厨房里走出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眉毛细细,长相姣好,嗓门也响亮:“回来啦,饭快好了,马上就能吃了。”
其他几人没接话,沈安民含糊点了下头,没看她。
女人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厨房。
沈安国拍了拍沈安民肩膀:“走,去我屋。”
几个兄弟就跟了过去,沈安国媳妇不在,他把门一关,招呼兄弟几个坐下。
“说吧,啥事把你愁成这样。”
沈安民垂着头,闷了一会儿,用力扒拉了一下头发:“我给猫儿寄信了。”
猫儿就是沈鱼,乡下孩子,如果不去上学,很多都没个正经大名。
沈家孩子多,取名都取不过来,叫一声大妮二丫狗蛋,村里响起一片小孩子的答应声。
梁凤霞虽然念过书,但对沈鱼这个儿子不上心,因为他生下来的时候,很小一团,叫声也细细的,像只小猫,就叫猫儿了。
沈余这名字,是他被梁凤霞带到城里之后,上户口的时候改的。
沈安兴没明白:“写就写了呗,他不也给你写信了?还给你寄那老多东西,那孩子是个懂事的,不像他妈。”
以前沈鱼自从去了城里,就没跟他们再联系过,他们都以为,这孩子随他妈,是个没良心的。
可三哥不让他们说,说孩子有孩子的难处,寄人篱下,跟着后爸不好过。
有啥不好过的,吃着供应粮,每年这票那票发一堆,还能当工人,上个班就有工资拿。
城里能有苦日子?他们都不信,也就是不想跟沈安民争。
没想到后来沈鱼突然来信,他们才晓得,真让三哥说对了,那梁凤霞忒不是个东西。
虽说乡下的男娃,十八岁可能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城里不这样,沈鱼不还在念书嘛。
还在读书,那就是娃娃,竟然就让人家给撵出去了。
当时他们听人念了信,一个个都气得狠,他们沈家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欺负。
在村里,他们家穷是穷,可人多。人多,就没哪家敢欺负他们。
所以沈安民跟他们商量说,那五十块钱不要,给沈鱼寄回去,他们几个叔伯都同意了。
当初沈安民给沈鱼带走的二十多块钱,一大半都是沈家兄弟给凑的。这些年外面的一些账,沈安民陆陆续续给还了,亲兄弟这边的,没几块钱,大家日子也好过了,就坚持没要。
他们不要,沈安民也记着,所以沈鱼寄钱回来让他还账,他才会给兄弟们商量。
“不是……”说到沈鱼寄的那些东西,沈安民更难受了。
“我……我跟他说了,我跟春娟的事了。”
“啥!”沈安兴一嗓子吼得门都震了一下。
沈安富气得拍了他一下:“叫啥叫,叫啥叫!吓唬人咋滴。”
“不是。”沈安兴急得语无伦次:“哥你咋想的,咱当时不是跟你说过嘛,这个事儿别跟猫儿说,别跟他说。”
那孩子没在他哥身边长大,看着好像不坏,可感情能有多少?
让他知道了这事儿,心里不得有疙瘩。
沈安富也不赞同道:“老三你也是,这种事咋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咱们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春娟她人是不错,她带来那三个娃,也听话懂事,你愿意给一口饭吃,咱兄弟都没话说。”
“可毕竟不是你亲生的,最小的今年都十三了,记事了,能把你当亲爹看?”
“就是。”沈安兴气道:“三哥你咋回事嘛,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咱兄弟还能害你不成。”
“行了。”
老大沈安国皱着眉头问:“信已经寄出去了。”
沈安民点头:“应该已经到了。”
沈安国叹了口气,说:“说说吧,你咋想的,为啥突然要告诉猫儿这个事儿。”
沈安民闷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了。
“之前猫儿寄回来那些东西,哥你们也晓得。”
其他人都点头,每次寄来都老大一包,沈安民给他们分了不少。
沈安兴说:“这说明咱侄子还是惦记着你这个当爹的,你更不能告诉他,隔这老远,让他晓得了,离了心,不搭理你了你都没法子。”
沈安民难受道:“不是……”
他儿子心疼他,给他寄那些好东西,他心里高兴啊!
可他不是个贪嘴的,那么些好东西,咋能一个人都吃了。
爹娘兄弟那要给,分完了,自家还有。
那罐、麦乳精、点心。点心都是没见过的,麦乳精水果罐头县城里有,几块钱一瓶,贵得吓人,从来就没尝过什么味儿。
这么好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一个人都吃了,不得给媳妇儿娃儿吃了甜甜嘴儿。
媳妇疼他,娃儿们也懂事,一家子都尝了尝,是好吃,城里这啥水果罐头,比他们这的野果子甜多了。
可坏就坏这儿了,早先他还没想到,之前老牛家打架,他也去看热闹了。
就听老牛大闺女又哭又骂:“我孝敬给你的东西,你不吃,不给我妹子吃,你就给那骚狐狸精,给她闺女吃,你偏心也偏偏自己娃成不?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沈安民一个激灵,一下子想起沈鱼给他寄来,被他分给媳妇和孩子们吃了的点心罐头。
他儿子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别的娃,寄这些东西回来是给他的。
要是知道了,他把他买的东西给了现在的媳妇和娃儿吃,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应该会生气,看看老牛家那闺女,气成啥样了,恨不得拿刀剁了后妈和后弟弟妹妹。
他心里惦记着这个事,一直不安稳,后来老牛家闹成那样,下面的孩子还没长大,就分家了。
小儿子闺女,宁愿跟大哥过,都不想跟爹过,跟断绝关系差不多。
沈安民一想到这茬,心里就难受,觉都睡不着。
可是不说也不成,那孩子要是再给他寄东西,他能吃独食?
他做不到,可就这样瞒着孩子,带着现在的媳妇娃儿吃他的用他的,他更没法接受。
所以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去找人写了封信寄过去,把他这边的情况告诉沈鱼。
听他说完,沈家几个兄弟也沉默了。
老牛家那事他们当热闹看,可现在听老三这么一分析,老牛那个当爹的,还真有问题。
“不至于。”沈安富看兄弟情绪低落,安慰道:“你又不偏心,猫娃儿是个懂事的,能理解你的难处。”
老婆孩子都走了,弟弟孤家寡人过了好几年,他们这些当哥哥的,都看在眼里。
沈安民用力抹了把脸:“我偏心啊哥,我咋不偏心,我偏心自己娃儿,偏心我儿子。可我能咋偏,他在那老远,我一个种地的老农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几块皮子一点儿腊肉。”
“他让人家欺负了,我连去帮他出头都做不到,他是个好孩子,那么贵的东西都舍得给我这个当爹的买,可我哪来的脸,让我媳妇儿和别的娃儿也跟着吃。”
“哥,我没这个脸啊哥!”
他从来都不善言辞,要不然也不会被梁凤霞嫌弃沉闷,说他像个哑巴。
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不知道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有多久,才会说得这么顺畅。
屋里一时间陷入寂静,沈安民沉重的喘息声就显得特别明显。
最终,沈安国长叹口气:“行了,哥几个知道你的难处……”
他想说几句劝慰的话,思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合适的,都觉得太敷衍了。
最后还是沈安富说:“你先别老往坏处想,猫娃儿那边不是还没回信嘛,咱再等等,不成的话,到时候去城里看他,那信上有地址,咱张嘴就敢问,还怕找不到地儿?”
这么说,沈安民总算是感觉好一些了。
他就怕儿子跟老牛家那几个一样,就差没直接断绝父子关系了。
发生在遥远老家的一幕,沈鱼当然不知道,更不知道沈安民来信告诉他自己再娶的事,引子竟然是他寄回去的那些东西。
这个沈鱼是真没想到,他知道沈家人多,所以没回寄回去的东西份量都相当充足,就是留了分给其他几房的。
东西寄过去,除非他信里直接写明了送给谁的,比如冬天那几双棉靴,如果他给爷奶的被送给叔叔伯伯了,他肯定会不太高兴。
但其他东西,一齐给沈安民寄过去,怎么处理就看他自己,愿意送谁送谁。
沈安民再婚了,收到的好东西分给媳妇儿和孩子吃,谁也不能说他不对。
沈鱼同样不介意,甚至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他对沈安民是有一点儿期盼,但说实话,见都没见过,能有多少感情。
以他的性格,跟沈安民远没有对沈桥亲。
要是他特意送给沈桥的礼物,被沈桥转送给其他新朋友了,那他肯定会生气,要把沈桥打一顿才能出气。
沈安民……还没到那个份上。
尤其是还是一些吃食,他买的,也不是他自己做的,是用了心,但也没那么用心。
他已经彻底想开了,情绪也调整好了。
所以沈鱼给沈安民的回信,语气平和,甚至还在信里给后妈问好,给弟弟妹妹们问好。
顺便,他习惯性地又寄了一大包东西回去。
这些事并没有占据沈鱼太多时间,他生活的重心从来都跟亲情无关,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学业方面进展顺利,这时候没有后世那些频繁的考试,什么周考月考。
就其中期末考试,偶尔会有随堂小测。
沈鱼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知识储备日渐丰厚,一些曾经一头雾水的题目,现在已经能轻轻松松解出来了。
考试虽然少,但凡有随堂小测,他的成绩都稳居班里前三,不管是哪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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