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回应】
已经是第三天了。
欧罗拉望着佩蒂特的背影,默默叹着气。
从沃德辛斯基那回旅宿的咖啡馆起,佩蒂特就有些不对劲。这种怪异感在教导嬷嬷看到自家小姐随手落在餐桌上的婚契时,瞬间被引爆升级。
怒意与歉疚在佩蒂特身上产生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欧罗拉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这位嬷嬷脸上见到如此直白显露的表情——不同意,不赞成,不允许。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长者那收获坚决的否定回答。
尽管欧罗拉已经详细地向佩蒂特解释过一切,甚至连她和某位未婚夫先生的互助协议都坦白交代了,但长者就认定死理:自家小姐不该来德累斯顿,简直受尽委屈。
不过好歹经过近来的努力,教导嬷嬷终于对那位可怜的签字人减轻了大半敌意——毕竟源头在沃德辛斯基一家身上,小姐因自己的缘故有了信息差,还以为拿回姓氏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于是,佩蒂特女士开始了自省,除开必须的服侍交流,她把时间都交给了上帝。
于是,欧罗拉只能看着长者手持十字架,虔诚地忏悔的背影,无奈叹气。
直到老店主敲响房门,告知欧罗拉沃楼下有人找,和沃德辛斯基有关。
少女看到长者立马扔掉十字架,整理好衣冠,眨眼间就站在了她身后。
欧罗拉勾起嘴角,听着身后紧跟的足音,安心地下了楼。
……
两张同等面额的法兰西银行票据被递交到欧罗拉手里,这正是她要求的嫁妆。
少女随意扫了眼票据上的数额,秀眉一挑的同时,听到传信人捎来的口信:沃德辛斯基一家已经离开德累斯顿。
欧罗拉瞬间明白对方的暗示,她和那一家,从此算是各自悲欢。
“嬷嬷,父亲留下来的那份你可以取用做我们生活的开支,这部分我想自由支配可以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你目前不必为此操心。”
“那就好。嬷嬷,等下我出去一趟。”
“出去?去干什么?”
佩蒂特看向老早就跑到咖啡馆柜台前,用桌上的笔墨写写画画的欧罗拉,无法理解她的意图。
只见少女扬了扬票据,分出一张把它包好,一幅轻描淡写的随意模样。
“去送这个,应该能赶上吧……给那位‘弗朗索瓦;彼颂‘先生’。”
“什么——”
近来被压制已久的风暴在此刻降临,佩蒂特快步跑到门前,忘记骨子里的礼数,张开手臂死死堵在门口。她眼睛瞬间红了,声音近乎嘶吼。
“你今天,哪都不许去!”
这是第一次,少女在长者身上,看到如此汹涌的心痛。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自那天起,嬷嬷会如此反常了。
欧罗拉的心顿时化作一汪清泉。
她缓步过去,轻轻抱起这位长者——这是她第一次展现如此亲昵的举动。她感到佩蒂特的身躯一震,双臂虽颤抖却固执不放,但在她的颈项里,有一滴温热滴落。
少女的环抱的动作越发温柔,长者的眼眶里满是堆砌的珍珠,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个拥抱里被彻底释然。
“亲爱的嬷嬷,一切到此为止,我们重新开始新生活好不好?”
“我并没有吃亏,把嫁妆给彼颂先生一半,是他带我逃离沃德辛斯基时我许下的承诺——他还答应帮我们在巴黎找一个合适的住处呢。我想,你绝对不希望我做一个失信的人?”
“我懂你的顾虑,但真的没有关系。如果有万一的话,那彼颂先生大概就是隐晦和我表达婚约作废啦——你看,我只花了这点钱,就赎回了我的自由,这太值得啦。”
“嬷嬷,我承诺过你,一定能把你养活得很好,我绝对能做得到。”
固执的手臂终于垂下,时隔多日,长者终于重新拥抱到她的珍宝。
*
肖邦倚在马车箱内的窗前,身体随着前行轻晃。
他另一只手搭在膝上,旖旎的波光在平静的蓝色间闪烁。手中握着一封展开的简信,以及一张法兰西银行的票据。
原本就没被青年放在心上的承诺,未曾想被少女以这种方式兑现。
他还记得她气喘吁吁地敲击这辆正要驶向巴黎的马车车窗,在他打开车窗时把这样东西丢进他怀里,一脸满足地后退几步,示意车夫快走,嬉笑地望着车窗里他一脸状况外的模样。
“一路顺风——我等着你,彼颂先生。”
肖邦关于德累斯顿最后的记忆,是少女逆光站在原地,马车渐渐将他们的距离拉远,他看见太阳将她部分黝黑的发丝染成金色,她双手置在唇边,冲他的马车大声呼喊的剪影。
棕发的钢琴家不禁绽放出足以令巴黎沙龙里的淑女们尖叫的迷人微笑。
欧罗拉写在纸上的请求,肖邦早在几天前就给巴黎寄了封信。相信某个热心肠的匈牙利人,一定会看在他可怜的朋友面上,亲力帮他找一个最合适的住所——想到未婚妻的职业,他特意强调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放钢琴。
心情愉悦的波兰人对此十分确信,等他回到巴黎,说不定就能给留在德累斯顿的少女寄去住址和门钥匙了。
只是这张票据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烫手。
她付给了他将近半年的收入,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要知道,自1832年起,这位在巴黎流亡的音乐家,收入已经触到了巴黎居民小康与富裕阶级的分界线[1]。
肖邦决定把这笔钱用来交付欧罗拉的房租。
或许他还能叫上李斯特出来逛逛,顺带给未婚妻小姐的住处添上些必要的家具——虽然匈牙利人偶尔音乐审美偶尔会跑偏,但至少眼光永远不差。
回到巴黎后,似乎要忙上几天呢。
不过,感觉似乎并不坏。
肖邦浅笑着将那张字条送到眼前。
看得出来,欧罗拉写下留言的时候有些心急。她似乎不擅长写大众都习惯的连笔,即使是快写,字迹也极好辨认。
他将纸张重新折好,收进外套口袋里。骤然记起她对他的称呼,指尖微滞。
少女记得他们的对话不必使用敬辞,但唯独忘记道别的时候要叫他的名字。
彼颂,不是肖邦,但又是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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