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仿佛都能想象到这场景。
付成又提醒道,“夫人,若是稍后有人热忱请你吃饺子,十有**是不熟的,军中人糙,囫囵吞枣也没事,夫人您可千万别吃,王爷得弄死我……”
沈悦没忍住笑开。
付成这张嘴,应当不是他同卓远呆久了,就是卓远同他呆久了。
只是付成言罢,近处的人群已经开始一面包饺子一面唱歌,就是所谓的拉歌,反正,包饺子的速度不能落下,唱歌也不能落人后,卓远等人已经走远,这里果真开始闹腾了。
有一处开始闹腾,所有的地方就开始跟着闹腾。
逐渐地,整个校场上都是唱歌和包饺子的热闹气氛,其实,挺震撼人心的,尤其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在轻尘中轻舞的时候,这一幕便尤为的气壮山河,又多了几分年关时节的热闹与喜庆……
这才是军中的模样!
有保家卫国时的视死如归,也有重人情的烟火气。
沈悦嘴角微微勾了勾。
直觉这身盔甲穿在身上都不怎么沉了……
大约两刻钟左右,卓远和方才的二十余个将领折回,卓远目光朝她瞥过,微微笑了笑,没有多停留,而是继续和旁人说着话,很快又有人上前请示,卓远应声。
陆续,便有大锅被扛了过去。
见到锅来了!
整个校场上仿佛都沸腾起来。
只是沸腾归沸腾,也人人都做出了一幅要抢锅的模样,但是模样归模样,锅还是顺利得抵达了各自应当抵达的地方。沈悦本来想数一数有多少口锅的,但数数就乱了。
大约一刻钟左右,锅都到位,有士兵击战鼓。
霎时,吵闹了校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将士训练有素得站好,连根针落得声音都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卓远。
沈悦也看向卓远。
军中的卓远同平日的卓远不同,一点都不熊!
军中的卓远永远一身戎装,是羌亚国中恨得咬牙切齿的平远王,也是边关战士心中深受爱戴,人人依靠的军中主帅,更是平远王府在百姓心中的延续。在这样宏大的时刻,所有人都安静看他,他也是整个大营中此刻唯一的焦点。
沈悦同其他所有人一样,目光虔诚看向他。
他先是握拳轻咳一声。
沈悦似是连呼吸都停住了,等着他慷慨激昂的祝辞。
很快,等来一句洪亮的,“下锅!”
沈悦整个人都惊呆了!
但在场似是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问题,而随着卓远话音一落,整个校场上都爆发出抢着下锅的欢呼声。
沈悦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是竟然有第一组已经迫不及待要准备加第二波水然后捞饺子了!
沈悦骇然,难怪……方才付成同她说,千万别迟别人热忱送来的饺子,这也实在太快了。
但校场上的气氛十分热烈,热烈道到处都是,“出锅了!”“出锅了!”“起锅了!”“让开!”“碗拿来!”
沈悦先是惊讶,而后几分哭笑不得。
很快,又有几处率先出锅的,端了碗给校场前的卓远和几个将领送来!
“王爷!新出锅的第一波饺子!趁热吃!”
叫王爷的,是卓远的嫡系。
沈悦已经能区分。
卓远笑了笑,整个人在夕阳下似是镀上一层金晖。他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碗,没像一侧的其余将领一样,接过,道了声谢,既而给到站在一侧近卫,卓远亲口吃完了第一枚饺子。
孙勇忍不住笑。
旁的将领都忍不住笑。
但整个校场中的气氛似是忽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既而都是欢呼声和叫好声。
沈悦从未见过如此声震如天的气势。
也从未见过……卓远近乎这么生吃了一个饺子……
很快,军中的将士们都开始抢着捞饺子,煮饺子的活动就进入了下一环节,就是去别的锅里换饺子吃,人潮开始流动起来。
恰好校场前方的案几也置好了,沈悦跟着付成,同其他所有的近卫一样,踱步到了卓远和其他将领身后。
今日年关,军中都是喜庆热闹,也陆续有厨子端了正经的饺子上来。
周围坐得将领很多,身后的近卫更多,沈悦站在卓远身后,并不引人注目。
许是饿了的缘故,付成将饺子递到她跟前时,她肚子不争气得咕咕叫了一声。
付成连忙尴尬得低头吃饺子,不敢抬头,也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也祈祷最好夫人也不要发现他听见了。
倒是卓远,转头看向沈悦,她险些呛住。
卓远收回目光。
旁人都见卓远今日心情大好。
两轮饺子吃完,军中开始有人高歌,西秦军中的歌谣大多高亢激昂,士兵中一人唱,其余人都纷纷附和,一时间,大营中都是军中的歌声,若气振山河一般,听得人无不热血沸腾,仿佛眼前就有金戈铁马来。
就连校场前端都有不少将领和近卫在跟着一道唱起来。
卓远没有开口,但脸上都是笑意。
付成是跟着一道慷慨激昂去了,手中还端着饺子碗。
沈悦跟着笑起来。
高歌的时候,有士兵端了酒坛上来,就是沈悦早前见到的,比她看起来还魁梧的酒坛。
“嗙”得一声,酒坛开启,浓烈的酒香传来,各个将领身后的近卫都上前取酒。
沈悦跟在付成身后,是沈悦将第一碗酒放在卓远跟前的。
卓远看了看她,嘴角都是笑意。
付成也取了两碗折回,自己手上留了一碗,另一碗递给沈悦。
沈悦微讶,给她的?
付成颔首,轻声道,“稍后王爷要祝酒词,军中所有的将士都要饮酒。”
沈悦低头看了看,果真见付成给她取的酒碗里其实就微微盖了盖底。都说军中的酒烈,沈悦光是闻了闻都觉险些呛到。
所有将领手中的酒碗斟满,校场上士兵手中的酒碗也近乎都斟满。
而后,有士兵击鼓。
鼓声落,整个大营中再次回到了早前的安静中,除却哔啵燃烧的火堆声,没有旁的声音。卓远端了酒碗上前,在三军阵前,说着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北御羌亚,守护一方安宁,死而后已的话……
他的话很长,有慷慨激昂,气壮山河,也有悼念死去将士的悲壮。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激昂,悲壮,都沉浸在这手中满满一碗酒的酣畅淋漓里。
沈悦从未如此安静得看着他。
她见过他熊孩子的一面,也见过他待府中孩子的耐性温柔,见过他遇事时的沉稳有度,也见过他在思念过世父兄时候的悲恸,但眼下,似是又一个不同的他,一个越加丰满,越加有血有肉的“少年”,无论时光如何待他,他永远是那个“少年”清之,“少年”卓远……
一碗饮尽,整个校场上都是,“北御羌亚,保家卫国!”“奋勇杀敌,死而后已!”
沈悦微微眼红。
喉间咽下半口烈酒,稍微有些呛住,卓远伸手扶她,手中偷偷。
除夕夜,军中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大营中唱歌的有,说思念妻儿的有,说想念过世家人和战友的有,也有一碗接着一碗,大喊着慷慨付国难,醉卧沙场的也有……
一年中,只得这一日是可以不醉不休的。
一轮轮的将领和士兵上前敬酒,沈悦数不清卓远喝了多少酒,校场前方的篝火烧得正旺,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刚好映出一抹精致的五官与轮廓,好看得令人动容……
原本说是酉正走的,但到了戌时正还未起身。
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看样子,今晚要有场大雪……
卓远吩咐付成去备马车,沈悦扶他回寝帐中。
“你没事吧?”沈悦担心他。
寝帐内点着灯盏,将两人的影子映在营帐上,卓远笑道,“没事,今日高兴。”
卓远应当有些酒意上头,一面拿了一侧的毛巾洗脸,一面叹道,“今晚有些迟了。”
回峦城,马车要两个时辰。夜路还要走得慢些,恐怕要两个多时辰,等到峦城的时候,应当到子时了。
卓远放下毛巾,沉声朝她道,“我让马车走快些,急行军,路上可能会颠簸。”
沈悦双手背在身后,点头。
卓远又道,“这么大的雪,不知道路上情况,我是担心回不去。”
沈悦微讶,她方才险些都忘了。
沈悦行至寝帐门口,撩起帘栊,果真见鹅毛大的雪花还在落着,这样的速度在边关很快就能积雪,这还只是大营处,不知道途中是否已经积雪了。
恰好,付成折回,“王爷,雪下大了,刚才从峦城回来的人说了,路上积雪了,他们后一段是步行回来的,眼下,还不知路上还能不能过马车……”
沈悦心中微沉。
驿馆中的几个孩子肯定在等,许是守岁都不会睡。
卓远又问起了近况,付成摇头。
总而言之,今晚走不了了……
卓远缄默良久。
今日军中年关,都是征战在外的军中将士,他不得不在;但驿馆中还有平远王府的孩子在,他们千里迢迢从京中赶来峦城,就是为了见他,今日年关,一场大雪,让他最终无法两全。
卓远心底似缀了一块沉石一般,站在沙盘前,许久未说话。
付成退出了寝帐。
沈悦也行至沙盘前,“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不是吗?”
卓远转头看她。
沈悦拿了一面红色的旗帜插在峦城上,温声道,“其实,阿四、小五他们几个真的很想你,能见到你,心中就已经很高兴了,只不过天公不作美,但只要能见到六叔和舅舅,早一日,晚一日又何妨?”
卓远喉间微咽。
沈悦继续笑道,“而且,清之,宝贝们都长大了。不光会哭会笑,会玩会闹,也会替别人着想,别小看他们。”
卓远低眉笑笑,眼中有碎芒盈盈。
沈悦又拿了一枚旗帜插在京中方向,“只要你平安,早些晚些回京都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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