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春风（2 / 2）

但他这个人的笑，又不令人觉得他是楚楚可怜的。

他的眼神就是安静，平和，好像能感觉你和他聊天时会如沐春风的舒服感。

不过，估计此时也猜到前因后果了。

作为另一条高情商的‘捞’，那个‘澳门豆捞’也在海底笑了下再次‘说话’了。

“原来如此，那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继续等等他好了，他从来不是个会让别人一直去等他的人。”

“也希望你能相信他，他是一个你越了解就会越认可他的人。”

“不过，你其实也没打扰到任何人，‘这里’本来也是一个大家都可以自由说话，聊天，发表意见的地方，而且，这一切当年之所以会发生，还是要多亏给你‘海螺’的这个人。”

“是他一个人把大家带到这里，也给了我们只要活下去，不用再担心明天的一个家，但这些……也都是很久之前的故事，还是等他自己未来去一点点告诉你吧……嗯，现在，‘海底捞’，我们走吧。”

“啥？啥？你刚刚说了一大堆啥啊，怎么你说的我一句听不懂，怎么我们俩就走了，这不还没好好打招呼么，哎哟！你用你背鳍抽我背鳍干什么……反正——那个！对！‘小王爷’一定很快回来啦！你千万别坐在沙滩上吹风哦，晚上风很大真的会着凉的，你现在还在生病哦——”

‘聪明’捞和‘热情’捞这次一起闪人了，但到最后，它们谁也没告诉元薤白一句这个‘小王爷’是谁。

又或者，目前还存于现代末日下的神秘南海深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特殊状况。

……

但就像‘澳门豆捞’说的。

2041年的今天属于我们琼州海峡的风量级别，真的随着傍晚的来临越来越刺骨了。

没人要求过元薤白必须是坐在这里等着一个人，但他还是选择这么坐着，有点若有所思地陷入了回忆，又不知不觉看着白天这一整天时间过去了。

18:35

夜渐渐黑了下来。

今天陪他一天的‘刘采薇’此时也撑不住趴下来睡着了,向上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没过了白色的沙子。

这也让淡水龙此生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所长出的‘双腿’，好像再度回到了他的祖先们曾经出生时的水里。

水逐渐包裹住了淡水生命，像妈妈，姐姐一样温柔地想让他想起他过去是多么健康和古老的物种。

可他的心还是孤独的。

因为他今晚等的人，现在还没有回来。

直到，元薤白埋下去抱住他自己身体的肩膀，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一下了。

终于，就像是远处的南海深处此时有什么不可被自然界所冒犯的庞然大物吐息一般。

一个在月光下渐渐显露出一头黑色长发，但好像穿着一身不属于现代社会的古老衣服，面庞还无比年轻英俊的……

‘人类’。

竟然用他的……双腿从海口市的海里，身上干燥无比不带一丝水迹地一步步走上了岸。

对，你没看错，就是一双人的腿。

可月光下，这个人的身影尽管并没有去和真正的古代少年郎一样束发。

但他在这么天生无拘无束的个性上，那一头显得他眼神，面庞越发桀骜潇洒的长发还披散在了他这身黑色圆领蟒袍上。

这身红色腰带上装饰着一颗硕大南海珍珠的蟒袍，是威严，古老的，就像是真正的明时遗珍。

不仅是这件衣服的布料，针脚，绣品堪称举世无双。

仅仅是这身不属于本时代的衣服能够保存到当世，还好像昨天才从金陵绣娘们的手中诞生出来，就足够使人惊叹了。

这种他为了一个人‘穿衣服’做人类的一幕。

要是，被南海的其他生物们现在亲眼看到。

大概又要集体下巴脱臼怀疑某位‘小王爷’这次是真的疯了，可他既然现在要上岸，和一个人再做一次人类。

他至少不要让这个已经经历过苦难和不幸的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

所以，他只让他自己先来克服过去的记忆，鼓足勇气再穿上一次属于人类世界的衣服。

但自从公元1644年以后。

他真的没再以一个人类的面目出现在过陆地上。

那回顾他过去唯一一次做过‘人类’的生命，也只有这曾经带回来的一套人类的衣服留在身边了。

他的心中并不是喜欢这身衣服，但这也是他这一辈子唯一能穿上来见对方的衣服。

可他大概是一个人活了太久，也对这个世界没剩下时间概念了。

所以，他的‘大脑’完全没意识到世上还存在有另一个人会大半夜真的坐在原地等他的事。

……这是第一次，有人等他。

但这种心脏都被一下拧紧的酸涩古怪感，就好像全世界下一次再度抛弃他了，这个人还是会等着他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只要一看到这个人就很容易变得心里很软。软到他的坏脾气都是假的，只有给这个人看到的一面才是真的。

所以，他哪怕早习惯了一个人活在深海。

他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人类一样表达心中对这个人的感觉。

他还是赶在这一天结束前必须要回来了。

但他此时不敢上去叫醒这个人，也不想打扰他美好的梦，甚至，他连表露出自己的这一面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不仅如此，这个半夜的人在停下来再度看到元薤白病弱清瘦的双腿时，他冷冰冰的表情……

也再一次不自在地扭过了头。

“……”

一个浑身惨白惨白，瘦到见骨头连尾巴都长不出来的‘淡水鱼’，真不知道到底哪里算是一个美人。

除了柔软冰冷的水生生物皮肤不见光。

他皮肤和血液根本过分敏感，可怜，所以膝盖，面颊，手指一破皮就立刻开始脆弱发红，也像是长满了一片片桃花瓣。

惨淡，悲凉，又……凄艳，生命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仿佛那条过去孕育他生命的长江不在了，他也只能在目前的世界就这么面临二度灭绝了。

更别说，他脸上那条‘末日纪念品’了。

但看着他的海洋生命也想告诉他一句。

喂。

我到底该怎么亲口告诉你。

我当初真的只是想要你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不是非要你正常，健康，哪怕是你变成现在这样，我也只怪命运不该这么对你，而且，我这一辈子根本也早就非你不可了呢。

“……”

心想着，一头长发下的他呼吸又有点变燥热，先前冷酷傲冷傲的嘴唇也抿紧了。

他之前去浸冷水的办法，也没改变他昨夜到现在还是奇奇怪怪的心情。

可当他亲眼看到元薤白这么一个聪明冷静的人好像很冷很疼地睡着了的样子。

他还是保持着这种真的很想抱一次真正对方的心情……在尽量不冒犯对方的前提中下意识抬了起手。

“……”

这一刻，若有若无的海风又刮了起来。

银光开始闪耀在二人的身后，映照了一个人保持身体的后仰状态被另一个人弯腰抱起，他们的双手还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他们的脸庞一下子贴的好近，也是此时，茯神才可以看到这个人这次是真睡着了，不是在开玩笑。

“……”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开始心疼了。

从此一定要养活这个人，比陪他做小孩子好像还来得富有挑战性，但谁让……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所以，茯神最后还是这么把人失去意识的元薤白从水里抱到了怀中。

等到年轻海洋龙先让他的手臂勾住了自己的脖子，又让他的双脚并拢去落在了自己的另一条手臂上。

“元薤白。”

这一刻，他口中好像是为了留下二人的纪念般终于主动叫了一次他这个名字。

怀里的那条淡水桃花龙什么都没听到。

但心态上还有点年轻的‘小王爷’还是觉得自己必须现在把这句话说出来。

否则，以后他自己不记得昨晚那种……最真实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我昨天晚上好像忘了和你说一句话……你的新名字，我很喜欢。”

“它算是我这辈子听过少数还算好听的名字了。”

“以后，我们就用这个名字来重新认识一下对方吧。我会让你……彻底明白这一生选择留在我身边，对你自己来说，是一件多不会后悔的事的。”

“你选对人了，我……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值得你为我睁开眼睛醒过来的人了。”

终于说完这番‘夸奖自己’话语的南海小王爷此时根本没意识到他这么抱人，说话，气氛已经开始有点微妙了。

他更不懂自己现在这种‘因为你非常爱我’，‘所以你要珍惜我’的说话方式，是很容易对自己今后一辈子的家庭地位来说造成后患的。

可他现在还是年轻了。

只要他心中去暗藏甜蜜地叫一声元薤白的名字。

他就快乐了，也满足了，这大概就是某种名叫初恋的力量吧。

然后，他才开始一步步抱着自家‘小桃花’朝真正的岸上去走了过去。

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两条鱼了。

是两个能够终于能拥抱在一起的人类的样子了。

这仿佛是末日后的废土文明又一次见证了古老和现代的一次交融。

见证了从公元1644年到2041年，好像再也不是人类无法想象的两段时间距离。

至少，我们的‘南海少年郎’这一次是用了他一辈子最呵护，最珍惜‘眼前人’的动作去抱眼前这个人了。

那棵还在岸上生长中的‘刘采薇’此时朦朦胧胧地睡醒了，‘看’到了这一幕也没有吭声。

毕竟，这世上谁会有心情去主动打扰一对有情人呢。

南海的鱼儿不会。

刘采薇这一棵草也不会。

但或许，土生土长的海南植物刘采薇也可以去为这两个陪了自己接近一个月的家伙去悄悄点上一首……

流传在古时的海南，也就是明朝末年琼山至岭南最著名的一首情诗了。

……

【“明珠照海光，南洋出神芒。”】

【“遍寻水中兽，造化佑吾皇。”】

【“从此扬名万，四海传八方。”】

【“愿作琼山女，嫁与茯神郎。”】

——节选《茯神诗·琼山海错县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