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转回头去,靠着窗,喃喃自语:“你说,做太子有何好的呢,一群兄弟等着想拉孤下马。做皇帝又有什么好的呢?儿子、臣子,谁不惦记他屁股下那张龙椅?”
胤礽淡淡一笑,竟隐隐有些超脱之意:“还是做神仙好,无忧无虑,无欲无求,走到哪,众皆拜之,谁敢拉神仙下马——”
“哎呦!哎呦别打了!您怎么回来了,我当您不来了才坐了下您马车!”
“对对对,都是赵兄的主意,我们完全是被赵兄拉上来的啊!”
“就是就是,这首头的马车,哪怕您没亲身降临,也该是供奉您神像的……”
窗外,胤礽视线正对的地方,赵公明正被无形的力量从马车上拉扯下来,捂头逃窜,其他四灵公也慌慌张张从第一辆马车下来,抬袖捂脸,甩锅甩得毫无同事情。
胤礽:“……”
青阳顺着胤礽视线的方向看了眼,了然的道:“是师祖回来了吧。哦,对了,太子,你刚刚说什么?您想做神仙?”
胤礽:“…………”
胤礽迅速丢开酒壶:“当孤没说。”
妈的,浪费孤的感情。
胤礽凶凶地赖账:“这酒你请!”
·
仇人伏诛,那些冤魂的执念消散,终于愿意被照度。青阳就着胤禟酒楼这场子,办了场法事,一口气招来了数千三尸神,鬼哭神嚎之声响彻酒楼。
赵公明嘿嘿一笑:“小金贵这三尸神杀手的威名,恐怕就要从秦淮传到京都来了。”
“师兄,你又瞎说。”青阳温柔似水地看着三尸神们,完全不觉得他们的哭嚎声烦人:这可都是羊毛呢。
京都城隍庙的鬼吏也因为这大阵仗被惊动,足足出动了一小队来拘魂,为首的鬼差给青阳清点报酬:“……喏,兑换成阳间的银钱,便是这么多。”
青阳的温柔瞬间没了:“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在秦淮明明不是这个价的!!”
鬼差扶住差点被青阳吓歪的高帽子:“这不是物价不同吗?别说阴间了,你在秦淮买双鞋子,能和在京都买双鞋子一个价吗?”
“那也不至于差这么多……”青阳委屈巴巴地说,叹了口气,“好叭,虽然给的钱少点,多少也是羊毛。”
鬼差:“??????”
我还在呢……!嫌少你把银子还回来啊!
然而青阳已经熟练地把银子塞进腰兜里去了:“就是比较可惜,因为超度这事儿耽误,咱们可能来不及赶秦淮老和尚那个每月十五号的约了。”
刘元达趁机教唆:“那就直接卖了吧,这就是天命!京都和尚庙最有钱了,你卖贵点。”
鬼差:“……!”
好想吐槽啊,但这两个,到底是小道士带坏五灵公呢,还是五灵公带坏小道士??
…………
“王爷,太子因为凌普一事,心情愤郁,这正是您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啊!”明珠眼露精光,满脸盘算,“之前在旧楼之中,是臣无状,惹恼了神明,给殿下拖后腿了。现在太子回到东宫,大师还在,正是您拉拢的好时机,您可多与大师接触接触,若是有可能,可请大师入臣的府中,臣设宴款待,聊表敬意。”
胤褆眉头紧皱,嘟嘟囔囔:“设什么宴,还不如给银子直接。”
“王爷!”明珠眉头一竖,一副又要忠言逆耳的模样。
胤褆只觉自己就像孙悟空看见唐僧要念紧箍咒,只得连声道:“晓得晓得,找个机会,让大师去你府里,行了吧?”
“对。”明珠说完,又觉得不安,生怕自家这憨憨又干出什么憨憨事,赶紧补充,“但您莫要太过直接,也莫要出现在我府邸附近,免得招人眼。就像现在一样,找个信得过的附近酒楼,咱们得暗着来。”
“……”胤褆举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了搓。
明珠:“……啊?这,这是何意?”
胤褆悲愤拍桌:“钱啊!没银子,本王怎么见大师啊?!让大师反请本王吃饭吗??”
那以大师的性格,很可能当场就恩断义绝了……
…………
为了能更好的用银钱拉拢大师,胤褆很有先见之明地请了胤禟伴游,主要是当钱袋子。
青阳在现代时也不常离开道观,信众多半都是上门求助,满处跑会出差的都是师父。而且现在京都,充满着清朝的风俗人情,和现代的京都又大有不同,青阳逛得不亦乐乎。
胤褆别的不行,到沙场上跑马打仗一流,回到京都却是吃喝玩乐一把手,沿路不断和青阳说:“大师啊,这个糖水很特别的。其中还加了些酸酸的食材,吃起来颇有劲道,是京城一绝。还有这里,别看这楼修得像个酒楼,其实是专门斗蛐蛐儿的……”
胤禟木讷地跟在两人身后,掏银子,掏银子,和掏银子。
胤褆虽说性格急躁,但一旦对人好,那是直肠子的好。带青阳玩好了不算,什么都要买两份,说是也可以供奉给三清。
青阳原本是想拒绝的,心想这些玩意儿师祖怎么可能喜欢,但大皇子一片赤诚,收就收了,大不了不供奉就是了,回头让赵师兄给大皇子多少留点财。哪知道一路走下来,他甚至还没摆上供奉的仪式呢,某位师祖就开始享用了,竟是真被这些什么糖水、蛐蛐儿的小玩意儿,哄好了之前的气闷。
青阳不得已捧着两匣蛐蛐儿:“……”
……这个世界的师祖真的很不一样啊!所以到底是哪一位?
是玉清师祖吗?不可能,玉清师祖最讲究规矩,严肃端方的很,根本不会玩儿蛐蛐儿,上清师祖也不像啊?上清师祖那么多的弟子,本尊又好到处游历传道,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还稀罕这蛐蛐儿吗?
竹匣子里的蛐蛐儿因为青阳的走神,开始蠢蠢欲动,从俩匣子紧挨的镂空缝隙里互相探出触须,试图隔墙杀蛐。
青阳陷入迷茫:难道说,我请来的不是三清师祖?但是,不对啊,什么样的存在,能够夺三清师祖的祀,当初师祖降神、养心殿中救他,还有之前震慑明珠时,那大道之威又做不得假,赵师兄他们瞧见了也是很敬畏……等等。
青阳骤然止步,完全没发现没关严的匣子盖儿已经被蛐蛐儿们顶开了:这么细细一回想,赵师兄他们当时见到师祖时,神情似乎是畏大于敬,很是忌惮的样子……
忌惮什么呢?
——忌惮师祖会偷摇拨浪鼓吗?
“……”青阳面无表情地伸到腰后,用力摁住无风自动,啵啷啵啷响个不停的拨浪鼓。
难怪方才一路上好多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眼神纳闷,师祖也太幼稚了吧!!
“大师,你又发什么呆。”胤褆走到一半突然惊觉那么大一个大师没了,吓了一大跳回身去找,却发现青阳正站在不远处捂着后腰,两眼发直,手里蛐蛐儿都斗一块儿了,“这蛐蛐儿可得关好,得亏是这次斗一起了,万一直接逃了怎么找?”
往前又走了数尺,胤褆撇撇嘴道:“这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是个老探花开的私塾。”
“私塾?”青阳却一个激灵,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探长脖子往里看,“真棒啊,我还没上过学……私塾。”
这会儿,私塾的大门是开着的,里头传来童子念诵《三字经》的声音。青阳不由得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胤褆和胤禟原是不信的,还仔细打量了一下青阳的表情,没想到青阳眼神亮闪闪,完全是被无趣的私塾吸引住了的模样,甚至脚步一停,大有要多看一会的意思。
胤褆和胤禟不约而同地回想了一下,确实,青阳在他们面前展露过的,都是与道观、道法相关的本事。大约是从小在道观长大,没机会上私塾吧。
胤褆同情地安慰:“其实也没什么,你看这些读书的人,未来有几个能考取状元?绝大多数都混得不如大师你。”
青阳充耳未闻,想起自己现代的回忆,不禁抬手捂脸:“呜呜!!我超可怜的,从小进观就学怎么自己洗衣烧饭,学各种道书道法,这点儿高的时候,”青阳比了一下自己大腿,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我就一个人侍奉三清师祖,一个人打扫五进五出的道观——”
“???”胤禟说,“等一下,五进五出????”
恕他直言,青福观那鸽子笼,貌似没那么大吧?
青阳卡了一下:“——要你管!!!以前就是五进五出咋了!!”
胤褆在一旁慎重地揣测:“或许这就是仙家所说的芥子空间……”
胤禟不禁抽了抽嘴角,偏头看看远处的纳兰府,又看看完全沉浸在猜测中不可自拔的大哥,来回几下:“……”胤禟不得已背负上大哥的重任,“哎呀!”
胤禟佯装惊讶:“那不是纳兰明珠大学士的府邸吗?之前我还听明珠说,想要宴请大师赔罪来着。”
明珠派来接应的人,早就在附近等着了,哪晓得大皇子这么不上趟儿,他都快等枯了,幸好九皇子靠谱:“啊呀!”接引人用同样的惊叹表情迎了上来,“这不是青阳大师吗?我是纳兰府的家丁啊!老爷在府里早念叨您好几次了,说想请您入府,设宴赔罪。”
“哦……”青阳挠挠头,看看自己身后,“但是我家人口……神口比较多耶,明珠大人介不介意我拖家带口啊?”
唉,青阳死死摁着自己腰后的拨浪鼓感叹,我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拨浪鼓使劲:“——啵啷!”
·
大师总算被请进府,明珠大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太子的阴谋,他也总有撬墙角的机会吧?
青阳赶紧护住三清像:“不用不用,这个我来搬就好,那牌位也放下,请诸位把供桌、供器搬搬就好了。”
太热情了,上来就抢三清像可还行,师祖拨浪鼓都瞬间不玩了。
仆从们应声照办,青阳这才收回眼神:“眼看着也快到时间了,不知道能不能耽误一小会儿,让我先供奉一下师祖和五位灵公?”
人能来,啥都好说,明珠连连点头:“可是需要一处清净的地方?我府上人口众多,不懂事的孩童也被纵着乱窜,唯有祖祠和……”明珠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不稳,“和大儿子的宅院,平日里无人打扰。”
纳兰明珠的大儿子啊,是谁来着?纳兰,纳兰,不会是那个特别有名的纳兰容若吧!
青阳道:“祖祠就罢了,冲撞了哪边都不好。还是借用一下贵府公子的宅院吧!”
明珠点头,眼神却黯淡了不少:“大师谅解,犬子虽逝世多年,我这个做爹的却还是放不下。我唤管事来带您吧,有什么需求,直接和他说,凡是府上能办到的,定当竭尽全力。”
青阳也不好贸然安慰,只道:“那就多谢明珠大人。”
管事引着青阳一路往纳兰宅深处去,边走边解释:“大公子生前,其实也是另有自己的府邸的。这宅院,还是大公子小时候居住的,长大回家时也会落脚……大公子喜静,好风雅,好读书,所以住的院子也是最清净、干净的,平日里若有什么新诗集、好书,也会有人特地来烧给大公子……”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院子,管事往里一看:“又是什么新诗集?这本烧完先等等,也不急于一时,待贵客用完此地再说。”
被遣来烧书的婢子连忙应是,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身边厚厚一摞书册。
“唉……别呀……谁说不急于一时了……先烧完嘛……”
在管事和婢子看不到的角落,一位一袭青色长衫,身材单薄瘦削的男子,正兜着袖子,眼巴巴地瞧着被收拾走的书。
他长得斯文儒雅,一看就透着一股书卷气,虽说是催着烧书,却也不见上前阻拦,仍是如苍松翠柏般文雅挺拔地站在原地,俨然一副很像要糖、但是既然被拒绝,便不再开口的懂事守礼模样。
纳兰容若还不知道进门的人是个真道士,哀愁地看了青阳一眼,摇头:“与其再做道场,不如多烧几本书……唉。也是,烧了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我已是鬼,胸中万般诗词不得诉诸笔墨,书中所学也全无用场。倒不如对街那老探花,好歹还有一众弟子可以倾囊相授,也算是为朝廷培养栋梁,让自己的文墨有个传承……”
“——兄台!”青阳一大步就迈过去了,两眼放光地一把握住纳兰容若的手,“你说想开私塾,是真的吗?!”
我滴妈,这是什么天降喜事。
虽说青阳没有答应李大哥教导小窄巷孩子,但那群小屁孩可不管答不答应,知道进观得吃苦头,就天天聚在观外围一圈玩儿,搞得青阳头大无比,恨只恨没有个好先生,不然他亲自把那群聒噪精提溜进学私塾,天天诵读文昌经,逼他们读书!
青阳狂摇被吓傻了的纳兰容若的手,催促:“兄台,兄台,你说话啊,想开私塾是真的吗?我这里有好多学生的!!”
纳兰容若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有人能看到他,还是个活人,而且张嘴就问他要不要带学生,一下戳中纳兰容若憋了许久的痛点。
就好比心中早有灵感,却被迫憋了几十年没能开文的作者,但凡有个机会,还不欣喜若狂地疯狂爆更出来?
纳兰容若:“是真的,我愿!”
那还说什么,当场就签鬼契啊!青阳抓紧时间,赶在供奉时刻到来前,把容若签好了,这才放下心来,认认真真供奉他的师祖。
另一边,纳兰明珠:“什么?你说大师疯了?在容若的院子里装神弄鬼?呸,不是早跟你说过,这大师是有真能耐的。”
管事显然是不信的,又劝不了不知为啥被蒙骗的老爷,只得说:“老爷,老爷,看在大少爷的份上,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纳兰明珠内心矛盾良久,还是面露挣扎地站起来,“罢……罢了,去看看就去看看。”
管事大松口气,赶紧引着纳兰明珠往纳兰容若的宅子里走:“那大师要不是装神弄鬼,就是真疯了。好好的突然抓着空气,说什么兄台、想不想开私塾……”
纳兰明珠步伐不禁一缓。但两人原本就走得疾,纳兰容若的宅院又离明珠的宅院近,纳兰明珠心中才升起一种不太敢相信的预感,两人已跨入院中。
青阳刚好供奉完师祖、师兄,转头看到明珠进门,忙拉来纳兰容若,捏诀简单做了个加持,叫这阴魂也能被生人隐约看见:“多谢明珠大人啊!这一番做客,真是收获多多。没想到竟能遇到容若兄,方才我俩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容若兄已和我定了鬼契,未来,就是我道观的新先生啦!”
明珠:“……”
明珠:“…………?”
收获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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