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秦泽两辈子都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概念,虽然经常会有“看中”的想法,但这种看中非常勉强,是比对过各种条件之后觉得可以试着将就一下,这种经历多了,导致他遇到张小白之后并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
看一个人越看越觉得美,见不到就情绪低落,见到了就兴奋愉快,这是秦泽从未有过的经历,之前的计划被全盘推翻,他恨不得把面前这几个老臣打包一起扔出殿外,面上还是尽量沉稳着说道“孤刚才说的事你们回去拿个章程出来,退下吧。”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耽搁,匆匆行了礼准备退出殿外,就在这个时候,秦泽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赵继仁留一下。”
其他几个顿时走得更快了,只留下一个满头大汗的五十来岁的老官,这老官在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了,心理防线本就濒临崩溃,这下几个跟他一样犯事的官反而走了,留他一个在这儿,顿时脑子就嗡了,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脑袋都不敢抬。
秦泽看也没去看他一眼,反而一把扶起了行礼的张小白,面上含笑说道“覆雪,孤听闻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想着送你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换成旁人说着脸大如盆,秦泽说来就充满了笃定的意味,让张小白几乎出口的推辞都咽了下去,微微有些好奇地睁大眼睛。
秦泽是个不喜欢卖关子的人,笑容转脸收敛,对赵继仁冷冷喝道“当年沈翰林的案子是你经手的,孤已经查到当年的真相,不用孤再复述一遍了吧?”
那老官赵继仁已经慌得不成,听到是沈翰林的案子压根没反应过来,他是永德帝早年的心腹,有许多阴私都是他着手操办,后来永德帝登基日久,渐渐不怎么关心朝政,他也就做着不大不小的官,捞着简简单单的钱,差几年就能致仕的人记性是真的差了许多,面上就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来。
秦泽有些尴尬,语气更加冰冷地提示了一句,“二十年前的会试科举舞弊案。”
赵继仁立刻就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永德帝刚刚登基不久,朝中有一部分官员是其他皇子的党羽,虽然清理了一大批,但还是有一部分没法抓到辫子的清流官员在朝,正赶上科举案发,永德帝便把事情交给他来办,牵连了一大批清流官员,沈翰林是个哪边都不沾的小人物,被牵连进去其实是因为他家有个女儿生得貌美,宁亲王妃久不受宠,想着替丈夫纳妾博个贤名,后来赶上先帝驾崩,事情就没能成。
宁亲王就是永德帝当年最大的政敌,后来清洗朝堂时但凡和宁亲王有关的人都被牵连,沈翰林的案子对赵继仁来说小得就和地上的蚂蚁一样,要不是因为沈家那个美貌的女儿,他其实也没想起来沈翰林这个人。
赵继仁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权衡利弊,然后果断卖了永德帝,把当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张小白愣住了,这几年他在边关,或多或少了解到了一些当年的事情,知道案子大致原委之后,他就明白想要翻案是十分困难的,这案子属于永德帝的阴私,至少永德帝还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替沈翰林平反,哪怕他死了,正常的皇帝即位也不可能对自家父亲犯下的错事过多置喙,也是前几天和紫微星君真正接触过后,他才有了些许希望这样一个英明的君主,应当不会对冤屈视而不见的吧?
但就算是这样,在张小白的设想里,也至少是他在前线立了大功,成为有品级的朝廷官员之后得到太子看重,才有替母家翻案的资本,他从来没想过……仅仅是他要过生辰,就收到了这样的大礼。
也许下凡之后他的心性也在逐渐向凡人靠拢,遇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鼻头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秦泽几乎看呆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认为自己喜欢男人的原因主要是对女人提不起劲,就像人面对茶杯,可以欣赏女人的美,但不会对女人有多出欣赏之外的想法,但看到少年眼眶含泪的柔软模样,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女子的话,他也可以直回去。
赵继仁仍旧磕磕绊绊地努力回忆二十年前的案子细节,秦泽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倒是张小白仔仔细细地听了,越发感到这案子的难办,沈翰林只是小人物,案子却犯得很大,直接翻案是件大事,但事情做了没有得到实际好处,却会担上逆父的名声,赵继仁说着说着也反应了过来,偷眼看了看秦泽,又见张小白立在那儿,顿时觉得自己懂了太子的想法,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沈翰林的事的确冤枉,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和那几位有牵扯,为殿下父子亲情计,臣以为可以单独为沈翰林翻案,其他人仍旧维持原判,史书工笔也不会提到这样的小事,如此也可全了殿下的名声。”
张小白抿了抿唇,他知道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很好了,当年的案子牵连何止一家一户,和母亲这样可怜的官妓大有人在,就连软玉楼里也有两个,沦落到下等青楼的更多,他做人的时间并不长,心里总还是有些失望。
但就算是单独为沈翰林翻案,也是一项很大的恩典了,他一个还没入朝的下级武官哪有这么大的脸面?张小白有些担心地看向秦泽,怕他忽然改变主意。
秦泽却没反应过来张小白的眼神,他被少年含泪看了一眼,顿时感到浑身一震,精神极度兴奋无处发泄,看到跪在地上的赵继仁还在那边不三不四地出主意,顿时火气上升,上前几步把老官踹倒在地,义正辞严地说道“老臣无耻!孤要为当年的事翻案,难道只为他一个人?孤是为了那些有冤不得诉的可怜人,今日为往事翻案,来日在孤治下才不会有这种事情再发生,你这种小人懂什么?”
这一记窝心脚差点没把赵继仁给踹死,一脚不够,秦泽还又踢了两脚。
振聋发聩的声音带着浩然正气,赵继仁畏畏缩缩的倒在地上更像是一个衬托太子英明的背景板,而这出大戏的主角微微侧脸,显露出俊美的轮廓,下脚的姿态都显得分外有力。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此时张小白看秦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在面对一个正常的英明君主的话,那么这会儿简直就像是凡人面对庙里的神明了,秦泽整个人身上都仿佛镶了一层金边,就连踢踹老人的动作都充满了潇洒的魅力。
以前张小白并不理解凡人所谓忠君,仙界虽有玉帝管辖,但神仙制度十分松散,玉帝反倒更像是部落的族长,统率仙界靠的是自身实力过硬,假如玉帝不仁,或是实力下降,神仙们自然不会再承认他,凡人却不同,再昏庸的君主都有自己的心腹死忠,英明的君王也许毛病多多,却不影响臣子的效忠。
打发了赵继仁,秦泽并没有耽搁,又让人叫来了早就等候在殿外的大理寺和刑部及都察院主官,二十年前的案子想要翻案,必须要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司重审,想要替张小白的母家翻案并不是秦泽一时心血来潮,事实上从那天回宫之后他就看过了张小白的生平,当时就起了疑心,随后让人仔细查探,才挖出当年的旧事。
没有冤屈就算了,这么大一个冤摆在这儿,这案子不翻能行?何况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拿永德帝罗织罪名陷害官员,是为了清除政敌势力,他把旧案翻出来,拔萝卜带泥,牵扯进去的都是永德帝的旧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清除政敌势力……虽然,他其实并不需要的。
如今永德帝整日在后宫当肥宅,秦泽也不让人去打扰他,自己就把事情办了,揪出来一批官员,像当年那样挨个拉出去砍头,剩下女眷按律要充为官妓,秦泽却在下笔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
如果这是一个攻略游戏,玩家秦泽的面前正摆着两个选项,随意下笔充一批官妓,小白好感度永久下降二十点,强大的求生欲不知不觉让秦泽放下了笔,面露沉思之色。
大楚的官妓制度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继承了前朝的旧例,当年秦泽开国时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杀官员一般没有杀男放女的习惯,都是满门抄家一家整整齐齐走,百姓犯案就更简单了,一般的案子不会大到要牵连全家的地步,所以这玩意儿其实是后面的皇帝一拍脑袋想起来从前朝继承的。
秦泽思考了许久,把案犯家眷的处置先搁置了下来,换了一身便于出宫的衣服,熟门熟路地让禁卫去召张小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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