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苏碧曦的目力, 自然是早就察觉到来者为司马相如。在司马相如跟那茂陵女卿卿我我的时候,她就饶有兴致地把这位“汉之文人, 史为司马, 赋推相如”, 才名流传青史的风流才子打量了一番。
司马相如此时不过二十余岁,上穿一件月白色上襦, 下着同色下裳, 腰间配镶嵌绿玉之腰带,悬挂一枚晶莹剔透之白玉,外罩紫檀色广袖外袍。俊眉星目, 眉宇间有一股文人独有的风流倜傥, 兼之少有的书卷气, 肤色白皙, 乌发如墨,用一高冠系上。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单从容貌来看,司马相如, 看上去实在是一位气质华然的君子啊。
苏碧曦心中感慨,可惜了, 君子之中, 也有一类伪君子。
况且,刚从现代世界过来的苏碧曦想, 这司马相如弹了几首曲子, 就把让卓文君中夜相从, 为天下第一私奔佳话。然后虽然过了一段贫苦日子,但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一同吃苦,还陪着他当垆卖酒,最后还被岳父赠了良田美宅,黄金百两,一朝发家致富。
这岂不是古代版的凤凰男成功记?
这个凤凰男靠着卓文君“成为富人”后,不仅不想着如何好好过日子,反倒一门心思想拿着卓文君的钱去纳妾,此等寡廉鲜耻之尤,实在是平生罕见。
汉朝郎官品秩一般初定为一年三百石,换算为现在的计量为十四斤一石。也就是说,司马相如即便拿了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就是四千二百斤的粮食。
可是且不说司马相如入长安时,卓王孙赠予的百金。单就他身上那套光彩照人的华裳,那枚质地细腻,净无瑕疵的白玉,起码就要五金不止。
而那位未曾露面的茂陵女,材质上好,透气而又朦胧的幂离,一身做工精致,绣着海棠花的襦裙,手上戴着的莹润剔透玉镯,又何止十金?
司马相如哪里来的钱置办这些?
就凭一年几千斤的粮食?
有些贫苦百姓,一生都未曾用得了几金。
就在苏碧曦对司马相如腹诽不已时,司马相如已是认出了齐妪,阿青,芷晴等一众奴仆,后面那个纤细的身影自然就是他的妻子了。
司马相如与自己的妻子久别重逢,心中十分惊喜,惊讶过后,便朗然笑着走近了苏碧曦,“文君?你竟来了长安,缘何不告知于我,莫非是要吓一吓你的郎主?”语气透露着真心实意的喜悦,眼角微弯,任谁都能察觉到他的喜形于色。
齐妪等人见司马相如主动过来,神色稍缓,给司马相如行了礼,便让开了前路。
司马相如心中是有卓文君的,而且卓文君在他心中,不可谓不重。说是天下最亲近之人,也不为过。
不说卓文君为蜀中第一美人,美貌动人,又极有才情,跟他琴瑟和谐,实乃他生平幸事。早年他一无所有之时,卓文君便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还跟他一起酿酒卖酒,贫贱不移,对他不仅有夫妻之情,还有亲人之义。
这么多年下来,司马相如早已把卓文君当成了至亲之人。
只是在司马相如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无论他之后纳了多少妾室,都不会有一丝一毫妨碍到卓文君的地位。而且卓文君几年以来,未能产下一个孩子,多方寻医问药,也苦无良策,恐怕是不能生育的。
司马相如想着,待他日后有了庶子,将之放在卓文君名下,延续司马家的香火,也就是了,也算是全了他跟卓文君的一番情意。
司马相如走近苏碧曦,就要伸手执她的素手,却见苏碧曦一直把手隐于幂离之中,想是在外间,不欲与他太亲近,便笑道:“今日正值休沐。甫出得门时,还是晴空万里,我怜若娘在家中烦闷数月,便携她出门游玩。不想春日天气骤变,说风就是雨。若娘有孕,我心忧她雨天赶路不便,方避来了长亭,不想竟得遇了文君方入长安,待会便随我回府吧。你还未见过若娘吧,她已有了三月身孕,这可是今年的大喜之事。若娘温顺柔善,定能好好侍奉于你。”
他看向随他前来避雨的女子,“若娘,来见过府中女君。”
他见这里只有蜀地府中诸人,便打算先替苏碧曦在长安诸人面前立威,给她这个女君颜面。
尽管他有了妾室,可能还有庶出儿女,心中却还是看中卓文君的,自然要帮她打算。而他先行表明了对于若娘的态度,卓文君看在他身为郎主的面上,也是要投桃报李,善待若娘的。
赵若娘早在司马相如说出了卓文君的名字时便示意使女,把她扶了起来,在一旁低头静立。弱柳扶风的气质,虽有了身孕,仍然不及一握的细腰,衣带迎风地缓步行了过来,而后就在这长亭之上,给苏碧曦行了妾室拜见女君的跪拜之礼。
仿若带着香气的柔软女声传来,“贱妾赵氏,拜见女君,女君万福。”
赵氏行为有礼,大方得人,司马相如眼中闪过满意。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静静受着赵氏拜礼的苏碧曦都不曾发话,既不让赵氏起来,也不训-诫一二,倒有些给下马威,让赵氏多跪一些的意思。
司马相如知晓苏碧曦对于她纳妾极为不愉,心中怨怼异常,“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诗句也传遍了长安,不想她竟然当众发作。他都如此温声软语,处处为她设想了,她还如此不知进退,当着他这个郎主的面都发作有孕的赵氏。他平时都随侍在陛下身边,不在府中,柔弱的赵氏岂不是成了苏碧曦随意折辱,任意打骂的奴婢?赵氏和其腹中,他司马相如第一个孩子,还能有命在?
司马相如的面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亲自去扶了赵氏起身,手抓住赵氏的葇荑之时,几滴冰冷的泪珠打在他的手上,他感觉到赵氏在微微颤抖,却还压抑着情绪,不哭出声来。
妾室第一次拜见女君,若是哭了出来,岂不是在说,这个女君根本容不得她。
司马相如心下感慨赵氏的懂事,拍了拍她的手,而后转过身子,对苏碧曦语气稍微冷肃地说道:“文君,我现在已是陛下身边郎官,天子近臣,朝廷新贵,一言一行都被言官盯着。若是府中传出你苛待妾室的流言,被言官得知,告我一个治家不宁之罪……今日之事便罢了,只是以后绝不可再犯。若娘如今有孕,晨昏定省我做主免了,也已安排了得力的使女奴婢照料。你方来长安,先打理一下府中诸事,安排府中春日宴饮之事吧。”
赵氏毕竟只是妾室,不能代替他的妻子,与各官员妻室走动。之前苏碧曦不在家中,他也无暇操办个中杂事,与长安官员私下往来。如今苏碧曦来了,她是大家出身,操办这些事情自是趁手,他也好跟同僚们多些来往,一应节礼什么的,也能操办起来。
说起来,岳父予他的百金,也要用尽了。苏碧曦此行来,岳父定是让她带了足够的财物,府中开销也不用他再写信与岳父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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