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盯着地上的一片血花, 耳边是高阿那肱“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高阿那肱的笑声猖狂至极,朗声说:“今日便顽到这里, 改日再奉陪罢!你们好好儿的想想!”
说罢,招了招手,示意齐军后退,一行人便离开了潼关门下,渐渐远去。
宇文会双手死死的扣着城楼的石垛子,指甲发白,双手发抖,“啪!”一声,修剪整齐的指甲, 突然裂开,扎进肉中, 宇文会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赤红着眼睛,白色的眼珠被血丝紧紧的包裹着,几乎暴凸出来。
“高阿那肱!!!!我要你狗命!”
宇文会疯癫了一般, 调头便要冲下城楼, 杨兼脸色一沉:“拦住他!”
尉迟佑耆从后面快速冲上来, 抬手去扣宇文会的肩膀,宇文会身材高大, 力大无穷, 又处在疯癫的情况之下, 尉迟佑耆受了一些伤, 根本不是宇文会的对手,宇文会一把甩开尉迟佑耆,尉迟佑耆向后退了好几步, “咚!”撞在石垛子上,这才停了下来。
宇文会撞开身后的士兵,大步冲下城楼,不由分说,直接闯出门去,只是宇文会真正出了门,脚步竟然停顿了下来。
众人从城门上追下来,一眼便看到了宇文会,宇文会并没有跑远,也没有追上高阿那肱的队伍,而是站在城门口发呆。
他呆呆的凝视着城门口的一片血色,鲜红的血液犹如一朵怒放而妖冶的花朵,绽放在每一个人面前,如此刺目……
宇文会的表情变得迷茫和无助起来,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宇文会听说宇文胄被抓走之时,也是这个表情。
他呆立在荒芜之中,高大的身躯一晃,“嘭!”竟然跌坐在地上。
“大将军!”
“骠骑大将军!”
万忸于智看到这个场面,登时慌了,他串通高阿那肱,被摆了一道,现在的大营乱七八糟,已经十分糟心,谁也没想到,高阿那肱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为了给他们下马威看,宫刑了宇文胄。
万忸于智怕的厉害,生怕宇文会会迁怒自己,连忙调头就要跑,就在此时,宇文会发现了万忸于智的举动,猛地站起身来,一步跨过去,直接揪住万忸于智的衣领子。
“嗬……”万忸于智吓得大喊;“救、救命啊……我也是被高阿那肱那个庸狗骗了!大将军饶命,饶命啊……”
“饶命?!”宇文会大喝一声,紧跟着一拳揍出去,直接打在万忸于智的脸上。
万忸于智的脸面向后一弹,鼻血横流,喷溅出来,喷了宇文会满身都是,宇文会根本不理会,疯了一样又是“砰砰砰”打出三拳,打得万忸于智立刻失去了神志,一声都没喊出来,软趴趴的昏厥过去。
这还不算完,宇文会将万忸于智扔在地上,“咚咚咚”复又踹了三脚,三脚下去,昏厥的万忸于智竟然给疼醒了过来,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大喊着:“饶命……饶命啊……不能、你不能打我,我是燕国公之子!大冢宰要和燕国公为敌吗!?”
宇文会双眼赤红,根本听不到万忸于智的呼喊声,踹的万忸于智满面鲜血,滴滴答答淌下来,潼关门下尘土飞扬,伴随着惨叫之声,直窜云霄。
“将军……将军你救救我!”万忸于智似乎已经开始有病乱投医,竟然转而向杨兼求救,一把抱住杨兼的小腿,跪在地上高喊着:“将军!镇军将军您救救我!眼下、眼下大敌当前,你们……你们还需要潼关军,不能,不能打死我!况且我还是燕国公之子,你们当真为了一个瘫子,就要打死我么?不过是一个瘫子而已,就算废了,废了也……”
“你这个狗贼!!”宇文会听万忸于智还在侮辱他的兄长,气的冲上去,又要对万忸于智拳打脚踢,却在此时,杨兼抬起手来,拦住了愤怒的宇文会。
万忸于智看到杨兼的动作,仿佛见到了救星,立刻藏在杨兼身后:“对对!将军,救救我,救救我!”
宇文会不可置信的盯着杨兼,说:“你为何护着这个龟孙儿!倘若不是他,我兄长也不必……不必遭此侮辱!!难道你忘了么,还有你儿子,你儿子也被高阿那肱带走了!都是这个孙子!!都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兼的脸色十足冷静,看不出来是喜是怒,整个人仿佛是一个冰雕,如此的冷漠平静,高不可攀。
杨兼拦住宇文会,没有回答宇文会的问题,反而转过头来,垂头看着跪在地上,抱着自己小腿的万忸于智,随即慢慢蹲下,和万忸于智平视。
杨兼的嗓音平静的几乎冷漠麻木,说:“我可以放过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你疯了吗!?”宇文会冲过来,大吼着:“你是不是疯了,还是傻了!?都是因为他,我兄长受此大辱!就连你的儿子也被高阿那肱带走当了人质!你竟能放过他?!你是不是疯了!?杀了他!现在就砍了他的脑袋,有甚么事情我掸着!!”
宇文会嘶声力竭的怒吼着,他的嗓音沙哑到了极点,盘旋在荒凉的高空之上,因为怒吼,竟然“咳!”的一声,咳出一口血丝来。
杨兼仍旧不理会宇文会,对万忸于智继续说:“这个条件就是……把你的潼关军兵权,交给兼。”
之前也说过,在古代调兵打仗,超过五十人就需要虎符或者兵节,但是虎符和兵节这种东西,其实并非是约束将领的,而是约束皇帝和其他派系的将领的。皇帝手持虎符,才能调动地方军队,同理,皇帝如果想要派其他人接管军队,也需要手持虎符才可以,但是地方军本身的将领,并不需要虎符,便可以直接调动军队,因此才说,虎符其实是用来约束统治者用的,这也是为何,历史之中的统治者都如此忌惮有兵权之人。
杨兼想要兼并潼关军队,或者得到皇帝授予的虎符,或者得到万忸于智的首肯,除此之外并无他法,眼前最便宜的法子,就是得到万忸于智的首肯。
“兵……兵权!?”万忸于智震惊的睁大眼睛,说:“你……你这是趁火打劫,你竟然想要兼并我潼关军队!”
杨兼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目视着万忸于智,说:“你给我兵权,兼保证你的项上人头……”
他说着抬起手来,啪啪拍了拍万忸于智的脖颈,继续说:“倘或你不同意将兵权交给兼,那么……兼便会将你交给骠骑大将军处置,如何?这笔账,你会不会算。”
“我……我……”万忸于智浑身打飐儿,一直哆嗦着,倘或将自己交给宇文会处置,宇文会那个混不吝,绝对不会上报朝廷,直接宰了自己,倘或让杨兼保自己一命,又要将潼关的兵马全都交给杨兼,万忸于智怎么可能甘心?
万忸于智一时决定不下来,兵权就跟他的命根子似的,他口口声声说宇文胄是个废人,宫刑便宫刑了,也没甚么大不了,但轮到自己身上,交出兵权就跟切掉了他的命根子一样,疼痛切腹,难以忍受。
万忸于智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一时无法决断,宇文会已经暴起,冲过来怒吼着:“我不同意!!万忸于智这个孙儿必须死!!我要替我兄长报仇!谁挡着我今天就杀了谁!”
宇文会不是说着顽的,冲上去就要抓万忸于智,万忸于智吓得立刻蹦起来,也顾不得满面鲜血浑身疼痛了,连忙躲在杨兼身后,大喊着:“救、救命!镇军将军,救救我!”
宇文会冲上前来,被杨兼拦住,万忸于智藏在他身后,宇文会气的一把揪住杨兼的衣襟,将人狠狠一拽,眼眶几乎崩裂流血,死死瞪着杨兼,说:“你为了兵权,竟然能饶过这个狗娘养的孙子!?高阿那肱也抓了你儿子,你难道没看见吗?!今日是我兄长,下一个就是你儿子!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杨兼平静的注视着宇文会,只是淡淡的说:“大将军怕是悲伤过度,需要安心静养,这里兼才是主将,尉迟将军,劳烦你送大将军回营歇息。”
尉迟佑耆稍微有些迟疑,还是对宇文会说:“大将军,卑将送您回营歇息。”
“我不要!”宇文会一把推开尉迟佑耆,盯着杨兼说:“我没想过你是这样的势利小人,为了兵权,你连儿子也不要!好好好!咱们从今天开始,恩断义绝!你就保护好这个孙子,如果眼睛眨一下,我宇文会必取他项上人头!”
宇文会说完,“嘭!”一声甩开杨兼,转身大步离去。
万忸于智眼看着宇文会离开,狠狠松了一几口气,“咕咚”直接坐倒在地上,这才发现双腿打颤不能自已。
杨兼平静的凝视着宇文会离开的背影,没有一点子留恋,又把目光重新放回万忸于智身上,说:“怎么样,想好了没有?给我兵权,我保你不死。”
“我……我……”万忸于智颤抖着,还是无法下决心,因着万忸于智知道,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兵权了,但是不交出兵权,宇文会嚣张惯了,就是个疯子,万一混不利把自己杀了呢?虽然燕国公一定会和大冢宰过不去,可那时候自己已经死了,一了百了,就算燕国公和大冢宰过不去,自己也捞不到甚么好处。
万忸于智浑似个结巴,一直答应不下来,来回打飐儿,杨兼挑唇冷笑了一声,说:“无妨,兼不需要你现在便给一个答案,你有大把的时辰可以思量,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你若还不答应将潼关军的兵权交与兼,到那时候……兼便把你交给骠骑大将军,你猜猜看,经过一晚上,大将军对你的恨意,是削减了一些,还是发酵了一些?”
“将军……将军!”万忸于智抱住杨兼的小腿,说:“我们……我们再商量一下,再商量一下!”
“没甚么好商量的,一口价。”杨兼说着,“嘭!”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万忸于智,说:“等你的好消息,那么今日便委屈将军,暂时在牢房中好好思量了。”
他说着,面容一敛,冷冷的说:“来人,将这个勾结齐贼,出卖潼关军的叛国细作收押!”
“是!将军!”
士兵冲上来,将瘫在地上的万忸于智拽起来,万忸于智想要反抗,但是他毫无力气,双膝发软,根本拿不起个儿来,只能颤巍巍大喊着:“等等……不……我是潼关军的主将,你们不能……我也是被高阿那肱那个猘儿骗了!我不是细作,我不是叛国贼啊!镇军将军……镇军将军……咱们再商量商量……”
杨兼冷漠的摆摆手,似乎已经听腻了万忸于智的说辞,士兵很快拖拽着不断求饶的万忸于智入了城门,往牢狱而去。
杨兼站在黄土之中,转头看了一眼扣在地上的染血锦合,脸色还是异常平静,直接往城门里走去。
尉迟佑耆看到众人不欢而散的场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好默默的垂头跟着走进城门。
杨兼进了潼关军的营地,营地中一片嘈杂衰败,对齐国公宇文宪说:“劳烦齐国公组织重建营帐。”
宇文宪没有多话,因着失血,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杨兼又对尉迟佑耆说:“你受了伤,安心修养,回去歇息罢。”
尉迟佑耆低着头,点点头,也转身离开。
一时间只剩下杨兼一个人,站在残垣断戟之中,站在一片焦黑之中,他的脸色还是那般模样,眼神中也是一成不变的冷漠,扫视着这个悲凉的营地,看了一会子,自顾自离开,往营帐而去。
杨兼下榻的营帐是最先被摧毁的,当时小包子还在里面,营帐被烧的焦黑一片,几乎不可辨认。
杨兼趟着一地的残骸走过去,像是一只木桩子,站立在营帐角落,目视着这片苍凉,过了良久眼眸突然一动,又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残骸旁边,有甚么东西掉在地上,脏兮兮的滚了许多泥土,一眼根本认不出来,杨兼慢慢俯下身去,伸手将满是泥土的物什捡起来。
那是……
枣花糕。
是小包子爱食的枣花糕,口味不能太甜,太甜小包子会觉得腻口,枣泥也不能有土腥味,小包子讨厌枣泥的土味和苦味,酥皮一定要用奶和面,香醇的奶味,层层的酥皮,里面包裹着不多不少的甜蜜枣泥,这才是小包子喜欢的口味,不得不说,挑剔的紧呢。
杨兼看着手中的枣花糕,枣花糕烂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半,这一半的枣花糕上隐隐约约还有个小牙印,似乎被谁咬了一口。
杨兼的脑海中浮现出小包子“砸砸砸”抱着枣花糕啃的模样,小脸蛋儿上沾满了奶香的酥皮,嘴巴上也蹭了深色的枣泥,食得欢心之时,还喜欢晃着小短腿和小脚丫,那模样呆呆的,十足可人。
杨兼一面回想,一面轻轻的掸掉枣花糕上的灰烬,将那一半的枣花糕托在手中,仔细的看。
他站在残骸之中晃神,回过神来之时宇文宪已经带人重建好了营地。杨兼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土,走到临时搭建的膳房,从里面取出一只小承槃,将那一半的枣花端端真正的摆在承槃之中。
杨兼从膳房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营地武场上的高大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色介胄还没有退下来,分明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宇文会今日早上运送粮草的时候,穿的便是这身介胄,如今已经天黑入夜,还没有退下介胄。
宇文会坐在空旷的武场上,屈腿坐在台阶上,正在出神也不知道想甚么,手里握着一只残破的小碗,细细的摩挲着……
宇文会和杨兼在城门闹掰之后,大步回了营地,营地里一片荒乱,地上都是血迹,淅淅沥沥洒的到处都是,眼看着这些已经斑驳发暗的血迹,宇文会的面前总是闪过潼关门下那鲜红刺目的血花。
一片一片的血花绽放在宇文会的眼睛里,一片一片的血花绽放在宇文会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歇斯底里的盘旋着……
宇文会失魂落魄的趟着灰土向前走去,他脑海中空荡荡的,甚么也想不到,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又感受到了当得知正是因着自己的贪顽与报复,兄长宇文胄彻夜未归,最后被抓走之时的那种感觉。
宇文会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宇文胄,又是好不容易,才看着宇文胄重拾笑脸,本以为一切都该苦尽甘来,起码让自己弥补一下当年的无知,可是谁想到……
宇文会晃过神来,自己已经来到了宇文胄下榻的营帐,营帐被砍倒了,但是并没有遭遇火焚,地上一片凌乱,砸的稀碎,宇文会走进去,看到墙角的地方滚着一个黑兮兮的物件。
那是……一只小碗。
宇文胄的药碗。
宇文胄在齐军手中遭受过酷刑,右手手臂骨折畸形,还在恢复,只有左手能动,左手也有旧伤,不能拿太重的东西,否则便会一直颤抖,但是偏生宇文胄是个硬骨头,他不喜欢旁人伏侍他,或许这会刺激宇文胄的自尊心,素来都是自己喝药。
宇文胄不知道摔碎了多少药碗,一天两顿药,几乎每次都要摔一只药碗,宇文会便想了一个主意,趁着自己工夫很闲之时,打造了一只小铁碗,如此一来,即使药碗摔在地上,也不会稀碎。
那只小铁碗黑漆漆的,此时就滚在墙角的位置,看起来其貌不扬。
宇文会走过去,将小铁碗捡起来,用手掌轻轻的摩挲着,将上面的灰烬尽数擦干净……
杨兼朝着武场走过去,宇文会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自顾自摩挲着铁碗出神,杨兼走到他身边,也席地坐在台阶上,宇文会似乎这才发现了杨兼,淡淡的看了一眼杨兼,但是意外的,竟然没有对杨兼喊打喊杀。
黄昏城门之时,宇文会因着杨兼为了兵权,力保万忸于智的事情,已经撕开了脸皮,彻底闹掰,然而此时此刻,这两个仇人见了面,却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没有大打出手,竟然异常的平静。
宇文会继续摩挲着手中的小铁碗,突然开口,嗓音沙哑的说:“我知道,你是做给万忸于智看的。”
杨兼侧头看了一眼宇文会,将手中的枣花糕小承槃放在一边,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武场上,说:“没想到拼爹上位的骠骑大将军,也不完全是个武夫,有的时候竟还如此……大智若愚?”
宇文会也躺下来,望着混沌,随时都会下雨,黑压压的天空,说:“毕竟我可是大将军。”
其实宇文会并没有和杨兼闹掰,也没有因着万忸于智撕开脸皮,这一切都是演给万忸于智看的,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两路夹击,瓦解万忸于智。
宇文会说:“我知道眼下的情势,高阿那肱要咱们退兵,如果一万先锋退出潼关,能指望的就是潼关驻军,所以你想要兼并潼关军。”
杨兼点点头,在城楼之上,他脑海中便快速运转起来,高阿那肱要他们退出潼关,如果一万先锋不退出潼关,依照高阿那肱那狠毒的手段,别说是宫刑了,小包子和宇文胄必然凶多吉少。
所以杨兼准备同意高阿那肱的威胁,退出潼关,但是高阿那肱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杨兼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杨兼眯着眼睛说:“兼会让他……血债血偿。不,血债血偿还不够,必须千百倍的还回来。”
宇文会侧头看着杨兼,杨兼的声音很平静,但越是平静,越是暗潮汹涌,宇文会露出一个笑容,说:“这可是你说的,必须让高阿那肱千百倍的血债血偿!”
杨兼说:“自然,兼不喜欢占旁人便宜,但是也绝不吃亏。”
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宇文会抱在手中的小铁碗,突然说:“大将军如何得知兼的心思,怎么便如此信任兼不会为了兵权,真的保万忸于智一命?”
宇文会细细的摩挲着手中的小铁碗,说:“自是因着我看得出来,你这人虽嘴上不正经儿,看似甚么都不关心,但对兄长是极好的。你一个堂堂隋国公世子,又是镇军将军,亲自下厨为大兄理膳,调理厌食之症,看到高阿那肱如此侮辱我大兄,岂能不动怒?”
“还有,”宇文会又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当真担心小世子,放心好了,小世子平日里便机灵得很,无事的。”
第二日清晨,天色堪堪蒙蒙亮起来,“吱呀——”一声,牢房大门突然被推开,大门撞在墙上,发出“咚!!!”一声巨响,天摇地动。
万忸于智被关押在牢房中,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但他后半夜困得厉害,便心惊胆战的稍微眯了一会子,就在此时,就在他堪堪睡着之时,一声巨响,睁开眼睛一看,是宇文会!
宇文会凶神恶煞的走进来,他的介胄上还带着昨日里万忸于智喷溅出来的血迹,斑斑驳驳的血迹已经法深,却异常扎眼。
“不!!别!别杀我——”万忸于智吓得大喊起来,连忙抱头窜到牢房角落,吓得瑟瑟发抖。
宇文会闯进去,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万忸于智,咚一拳直接打下去。
“啊!”万忸于智一声大吼,门牙应声掉落,和着鲜血吐在地上,吓得他双眼发白,几乎尿在裤/裆里。
“别杀我……别……别打了!别打了……”
万忸于智的惨叫声连连从牢狱中传出来,杨兼就站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会子,并没有立刻进去,毕竟宇文会憋了一晚上,总要让他撒撒火气才行。
等万忸于智的叫声渐渐转弱,几乎要熄灭,留下一口气之时,杨兼拿捏的恰到好处,迈开大步走进了牢狱之中,脸色肃杀的呵斥说:“骠骑大将军,这里兼是主将,谁准你对人犯乱用私刑!?”
“私刑!?”宇文会打得眼睛通红,满脸青筋暴突,怒吼说:“私刑!乱用私刑怎么了?我现在就打死他!”
“救命——”万忸于智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黏糊糊的血水糊了一脸,鼻青脸肿,肋骨怕是也断了,看到杨兼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连滚带爬的匍匐爬过去,抱住杨兼的脚踝,虚弱的喊着:“救、救救我……镇军将军救命啊!”
杨兼让士兵拦住暴怒的宇文会,垂头对万忸于智说:“你也看到了,骠骑大将军恨你入骨,你倘或想活命,便把兵权交给兼,兼保你不死,倘或你不愿意……”
杨兼冷笑一声,说:“兼现在便把你交给骠骑大将军,你猜猜看,他是会杀了你,还是会先阉了你?”
“不不不!”万忸于智只剩下半条命,经过一晚上的担惊受怕,早上又被宇文会一阵毒打,最后一点防线也崩溃了,大喊着:“救我!救我!!我把兵权给你,全都给你!”
杨兼挑出一笑,脸上尽是贪婪神色,说:“走,现在便去交接兵节。”
万忸于智被士兵提起来,众人一并子出了牢房,往万忸于智藏兵节的地方去,万忸于智的兵节藏在一个偏僻的营帐中,这营帐因为偏僻,高阿那肱冲进营地之时都没有摧毁。
众人押送着万忸于智走进去,万忸于智颤巍巍的从一堆杂物之中找出一个小盒子,“咔嚓”打开,里面赫然躺着的便是兵节。
只要有了这个,杨兼便可以号令潼关军队。
万忸于智紧紧的握着兵节,对杨兼说:“咱们说好的,你千万要保我!一定要保我!不能让宇文会加害于我!”
杨兼接过万忸于智手中的兵符,“哗啦”一声,营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宇文会竟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万忸于智吓得大喊,立刻藏在众人身后,似乎怕极了宇文会,哪知道杨兼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兵节交给了宇文会。
万忸于智睁大了眼睛,说:“你……啊!!”
他刚说到这里,胸口登时挨了一脚,“轰隆!”一声巨响,被踹的向后倒去,砸中身后的箱子,箱子扑簌簌的落下来,又砸在万忸于智的脑袋上,差点给他砸晕了过去。
“你……你……你们……”
万忸于智不可置信的看向杨兼,刚才踹了他一脚的,并非是宇文会,而是杨兼本人!
杨兼唇角提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万忸于智恍然大悟:“你反悔!!你竟然骗我!?”
杨兼嗓音阴鸷的说:“你自己傻,赖谁?被高阿那肱骗一次还不够,不长记性,还要被骗第二次。”
杨兼说完,突然发话说:“你们都退出营帐等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杨兼是甚么意思,不过兵节已经到手,便不在意这些小节,众人依言退出营帐,站在外面等候杨兼。
万忸于智眼看着众人都退出营帐,营帐中只剩下杨兼一个人,连忙求饶:“你饶了我罢!我把潼关军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
杨兼幽幽一笑,笑容很清浅,莫名有些个温柔,随即端起一个小承槃,“嘎达”一声轻轻摆在案几之上。
那承槃中,摆着一只有些脏巴巴的枣泥糕……
杨兼修长手指捏起那半块枣泥糕,说:“你问还想怎么样,但问我不算数,你要问问他。”
“他?!”万忸于智说:“谁!?问……问谁!?”
他还以为杨兼说的问他,是问宇文会,毕竟因着万忸于智引狼入室的缘故,宇文会的兄长宇文胄也被抓走了,而且还遭遇了宫刑,宇文会必然是恨万忸于智入骨之人。
然而杨兼方才让众人全都退出了营帐,宇文会也退了出去,因此“他”到底是谁?整个营帐之中,除了杨兼和万忸于智,再没有第三个人……
杨兼动作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稳稳当当,甚至有些温吞的捏起那块枣花糕,十足优雅,将枣花糕抵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甜蜜的滋味蔓延在口腔之中,枣泥丝毫也没有土腥味,细腻甘甜,枣子的清香交缠着酥皮的醇香,回味在口舌之中,怪不得便宜儿子喜欢,果然是一种享受。
“原来……”杨兼笑了笑,说:“枣花糕是这种滋味儿……”
他一向只是理膳,因着对甜食的阴影,杨兼一贯是不食甜口的,做了那么多次枣花糕,竟然终于是尝了一次。
“嗬……”
杨兼上一刻还在细细的品味着枣花糕,下一刻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狰狞的挣扎着,双手支撑在案几之上,微微颤抖战栗,带动着案几也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声,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随即杨兼第二次开口了,并非感叹枣花糕的美味,也并非是对万忸于智说话,他不知在对谁说话,嗓音沙哑低沉:“怎么?把我叫出来,你是嫌自己下不去手,要我做这个刽子手么?”
万忸于智吓坏了,颤抖的说:“你……你在和谁说话?!”
他惊恐的环视四周,说:“有鬼!有鬼?!你在和谁说话?!”
“有……鬼?”杨兼的颤抖终于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来,眼珠子一片通红,脸面狰狞,脖颈上包裹着暴凸的青筋,面颊上的伤口险些抻裂,嗓子里发出“呵呵”的笑声,仿佛是磨刀一般的声音:“鬼?我喜欢这个比喻……他说对了,我就是鬼,但我不是恶鬼……我是你心里的鬼!”
杨兼的眼目注视着万忸于智,但是听这用词,仿佛也不是在对万忸于智说话,万忸于智吓得挣扎而起,想要逃出营帐。
“嘭!!”
“啊啊啊啊!!”
下一刻,却被杨兼一脚踢倒,直接踩中背心,根本爬不起来。
“即使没有我……”杨兼仿佛又在与自己说话,活脱脱一个恶鬼,说:“即使没有我,你也是一条疯狗,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么?根本不需要我出手,你是害怕自己下不去手?还是害怕自己下手太狠?伪君子一旦疯起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呢!”
“好罢……”杨兼说着,露出一股子无奈宠溺的表情,唇角却绽放出最狰狞的笑容,说:“今日我便大方一次,替你出手,毕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万忸于智被踩在地上,根本挣扎不开,刚才被宇文会毒打,踹断了肋骨,这会子又被杨兼狠狠踩着,疼得他额头冒汗,眼睛泛白,却偏偏昏死不过去。
杨兼慢慢抬起腿来,凝视着倒在地上挣扎的万忸于智,说:“放心,据我所知,燕国公家中有许多儿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是不指望你传宗接代的……”
他的话音一落,猛地向万忸于智狠狠剁去……
“啊啊啊啊——”
“救命——来人啊,救我!”
“疯子!!疯子!他根本不是人,狗!是疯狗……”
众人等在营帐外面,不知杨兼为何要和万忸于智单独相处,他们等了一会子,突听里面传来剧烈的惨叫声,众人全都吓了一跳,尉迟佑耆担心杨兼,还以为杨兼出现了甚么意外,立刻便要闯进去。
齐国公宇文宪拉住尉迟佑耆,说:“不是将军的声音,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那连连的惨叫声,其实是万忸于智发出来的,没一会子,万忸于智也不叫了,声音平息了下来,一切归为平静……
哗啦——
再过了一会子,营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杨兼从里面矮身走了出来,他神色如常,和往日里一般平静无二,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如果……忽略杨兼手上和衣袍上蹭染的血迹的话……
杨兼施施然的拿出一条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掌和手指,将每一根手指上的血迹全都擦干净,甚至是深陷指甲中的血迹,也一并擦干净,终于开口说话了:“找些人,处理一下里面儿。”
尉迟佑耆还在怔愣之中,听到声音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答应说:“是、是,世子!”
杨兼擦干净手掌,“啪!”一声将帕子随手扔在地上,好似刚才甚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淡淡的说:“潼关军的兵节已经到手,传令下去,幕府集合,共商大计。”
“是!”众人立刻应声,快速往幕府大营赶去。
幕府营帐被高阿那肱毁坏,但幕府向来是行军打仗商讨军机要务之地,齐国公宇文宪将幕府重新建立起来,虽然不如之前那般奢华体面,但依然肃穆庄重。
众人进入幕府,全都坐好,因着时间紧迫,杨兼根本没有换衣裳,带着一身血迹走进幕府。
众人看到杨兼的衣袍,全都选择屏气凝神,心中万千疑问,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询问。
杨兼在幕府营帐的最上手席位上坐下来,“哒!”一声将潼关军的兵节摆在案几之上,说:“齐人欺我军中无人,长驱直入,杀我百姓,掠我亲长,这一笔账,一定要让高阿那肱血债血偿!”
众人立刻应声,齐国公宇文宪说:“高阿那肱掌握人质,为了避免高阿那肱下狠手,我军一万先锋,必需尽快撤退潼关才是。”
宇文会点头说:“左右咱们现在掌握了潼关军,就算把一万先锋全都撤离,也是做做样子,并不吃亏。”
杨兼点点头,说:“正是如此,当务之急,首先稳住高阿那肱答应撤兵,然后再想办法与高阿那肱和谈。高阿那肱其实并没有真本事,倘若不是万忸于智反叛,高阿那肱也无法掳劫人质,如今的高阿那肱气焰已经嚣张到了顶点,只要咱们给他一些甜头,略施小计,这庸狗必然上钩。”
“如何给高阿那肱一点甜头?”宇文会奇怪的发问。
杨兼眯了眯眼睛,说:“咱们现在穷的只剩下粮草了,不防用粮草做诱饵,送给高阿那肱做开胃菜,等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并子讨回来,而且数量只多不少。”
高阿那肱来犯之前,杨兼和宇文会正好是去迎接粮草,如此一来,现在营中混乱,甚么都需要整顿,唯独不需要整顿粮草,粮草全都是现成儿的。
杨兼打算安排撤兵,给高阿那肱吃下一剂定心丸,也可以保护杨广和宇文胄的安全,同时给高阿那肱发出请柬,邀请高阿那肱前来和谈会盟,商谈释放人质的事情。
杨兼说:“另外一方面,齐国公负责散播消息,就说因着高阿那肱进潼关抢掠一事,镇军将军与潼关主将万忸于智不和,大打出手……”
的确是大打出手,不过其实是单方面的“殴打”。
等消息散播的差不多,再派出一个细作,让细作跑到高阿那肱面前去告密,冒充与杨兼不和的万忸于智身边亲信,告发杨兼,会盟是假,其实杨兼想要在会盟之上动手脚,埋伏高阿那肱,如此取得高阿那肱的信任。
宇文会蹙眉说:“这法子好是好,虽你与万忸于智不和,这是事实,但是要人冒充万忸于智的亲信,高阿那肱就算傻,但对咱们十足提防,又生性多疑,怎么轻易相信这个亲信呢?”
杨兼眯了眯眼睛,说:“这时候,粮草便派上了用场,兼自有法子……”
……
齐军营地。
“将军!武卫将军!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亲信冲进来禀报,说:“天大的喜事啊,周贼的一万先锋,真的退兵了,今日一早,已经退出了潼关!”
高阿那肱一听,哈哈大笑,说:“周贼果然不堪一击!本将只是略施小计,已经溃不成军,纵使没有那兰陵王,本将也能拿下潼关!等本将拿下了潼关,看谁还敢看不起本将!”
“无错无错!”亲信阿谀奉承的说:“将军说的无错!甚么兰陵王,根本不可与将军同日而语!”
亲信说罢,又说:“将军,这……其实今日军中还抓到了一名周贼,此人说他乃是潼关军万忸于智的亲信,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将军。”
“万忸于智?”高阿那肱显然留了一个心眼儿,说:“万忸于智的亲信?”
亲信说:“是了,小人也听说了,这万忸于智因着放了将军进潼关,与周贼闹崩了,大家要拿他治罪,还殴打了万忸于智,万忸于智派出了亲信,说是想要和将军联手。”
“哼!”高阿那肱说:“也不知这亲信是真是假,周贼的镇军将军素来狡诈,万勿着了他的当!”
亲信点头应和说:“是了,小人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十足谨慎,那人一入营地便给抓起来了,等着将军发落呢。那人又说,知道周贼的会盟安排,所以小人也不敢轻易做主,只是拿住了。”
高阿那肱说:“押他上来,本将来问问底细。”
“是是!”
万忸于智的亲信很快便被押送上来,高阿那肱坐在上手,手边酒肉丰盛,说:“你便是万忸于智的亲信?”
亲信连连点头,说:“是是,小人就是!如今情势紧迫,那些子庸狗好生无耻,想要将我们家将军赶尽杀绝,将军无奈,请高将军援手啊!”
高阿那肱说:“听说你手上有会盟的消息?”
杨兼的一万先锋退出潼关,同时提出会盟和谈,释放人质的要求,这要求合情合理,高阿那肱抓住人质,也是想用人质要挟,所以双方肯定是要谈判的。
但是高阿那肱又怕杨兼耍诈,所以心里留了一个心眼儿,这会子听万忸于智的亲信说知道关于会盟的消息,自然想要知道。
亲信说;“正是!小人是带着诚意来的,高将军万万不可前往会盟!”
“为何!?”
亲信又说:“那镇军将军狡诈的厉害,表面看起来是会盟,其实憎恨高将军,已经偷偷安排了兵马,准备了粮草,在会盟地点附近扎营,想要一举歼灭高将军呢!这便是一个圈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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