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姜晓菱的窘迫, 妈妈和奶奶自然知道她听进去了。
欣慰的互视了一眼,就体贴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温暖的炉火,香甜的气味,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着东西。
这样的氛围让姜晓菱也来了兴致。
她走去厨房, 拿出一个小钢筋锅。
接了半锅水,又切了些白菜, 萝卜放到里面, 拿到屋里蜂窝煤炉上煮。
看到她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两个长辈也没拦着,任她去忙活。
然后她又回到厨房,从柜橱里拿出了一小块儿中午蒸的腊肉,切了一小碟薄的都要透明了的肉片, 拿出去倒进了锅里。
之前看她进进出出的折腾,姜老太太还以为孙女晚上没吃饱, 想煮口汤喝, 也没拦着。
结果看着看着,发现她居然在这个时间点儿, 又把肉拿出来倒进了锅里,愣是煮出了一锅肉菜汤!
顿时心疼了起来。
“哎呀呀, 都吃过晚饭了, 你怎么又煮了这些?这是又吃的哪顿饭啊, 大晚上的,吃点红薯甜甜嘴就好了呀, 哪有这个时候又煮饭的?”
姜晓菱也不理会奶奶的念叨, 又拐到厨房拿了几个小碗和几双筷子。
这还不算, 还倒了一小碟酱油一起端了出来。
看到有肉可吃, 不管奶奶怎么埋怨,几个小家伙可高兴坏了,嘴巴全都咧开,露出了小白牙。
他们也不敢笑出声,生怕惹恼了奶奶再一人被骂上几句。
就一个个全都变身了贴心小帮手,围着姜晓菱转,这个要帮她拿碗儿,那个要帮她搬板凳……
欢喜的满屋子乱窜。
姜晓菱一人递给他们一个小碗,然后将酱油碟放在了炉子旁边的小板凳上。
这才笑咪咪的对奶奶说:“管它哪顿饭,吃着玩儿呀!反正萝卜,白菜咱们家还有那么多,再吃一点也不怕啦。”
“你奶奶是心疼白菜萝卜吗?是心疼肉!”
徐寒梅看着在热汤里翻滚的那些咸肉片,心里也疼得直抽抽。
听女儿避重就轻的和婆婆打太极,忍不住使劲儿瞪了她一眼:“这是要留着过年吃的呀,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
姜晓菱很想对妈妈还有奶奶说一句:“放心吃,家里还有很多。”
可是她还是想将这件事先同爸爸说,然后听听爸爸的意见再和家里说明。
所以她干脆开始耍赖:“哎呀,什么时候吃不是一样的?有就吃了嘛。再说了,我爸爸还没有回来,回来后没准还会给咱们带肉呢!”
听到姐姐说爸爸还会带肉回来,几个小崽子顿时激动极了。
也跟着连声附和:“是的,是的,爸爸也会带肉的呀!”
现在连宁宁和美美叫起爸妈来都没有什么障碍了,一声一声的叫得自然极了。
特别是说起带肉,那小头点的,特别有劲儿。
似乎这样,说的话就能变真一样。
虽然嘴里埋怨着,可看到孩子们这副样子,当长辈的哪里舍得真的不让他们吃呢?
老太太嘴里虽然依然还在碎碎念,手里的筷子却已经伸到了锅里帮着翻检了起来。
那咸肉原本就切得薄,被滚水一激,很快就熟了。
原本清澈的汤水也慢慢开始变得油润,散发出腊味所特有的熏香气。
老太太将咸肉夹出来,一人碗里给放了一片。
然后又在各人的碗里都夹了几片煮熟了的萝卜和白菜,还分别帮他们舀了一勺热汤,上面点了几滴酱油。
顿时,屋子里再也没有了说话声,只剩下吸溜吸溜小口喝汤的声音。
外面寒气逼人,屋子里温暖如春。
玻璃窗上凝结出了一层白白的雾气。
在这样的冬夜里,能有一碗飘着油花,冒着热气的热汤喝,真可谓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一口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几个小的更是哇哇的惊叹出声,全都围着姜晓菱嚷嚷着明天还要喝。眼睛闪闪亮,里面满是开心。
白菜萝卜都属于越煮越好吃的东西,更何况其实一家子都刚吃完饭没有多久,还吃了好些红薯干,这会儿没有谁真的很饿。
所以大家更享受的是这种氛围。
肚子里有食儿,锅里有汤,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儿。
红红的炉火燃烧得旺旺的,乳白的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在这样的气氛下,所有人的表情都带着闲适和惬意。
各自随意的喝着汤,取着暖,围着炉子一起度过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三个小家伙甚至已经把抓子儿都拿了出来,围在大人的身边,嬉闹着玩了起来。
而姜晓菱则捧着碗,一边喝着,一边听妈妈,奶奶闲聊。
“妈,你今天中午去对面封大姐家做什么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徐寒梅看着婆婆问道。
“哎呀,说到这里,你们不知道,我中午的时候尴尬死了。”姜老太太听到儿媳妇问,叹了口气,回答。
“尴尬什么?封阿姨那个人,哪里会让人家尴尬的?”姜晓菱很是好奇。
“不是你封阿姨,是你谢伯伯。其实还是我去的时候不巧,正赶上他们一家子吵架。
他们也没关门,我也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进到他们屋子里了。
那会儿啊,我是进不得,出不得,可不是把人难受的够呛!
搞不好人家还会以为,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到人家家里听墙角!”
老太太说着话,手还在空中扇了扇,能够看得出她现在说的起来还有点不自在。
可她这个样子,反倒是将姜晓菱和徐寒梅的好奇心全都勾引了上来。
“讲讲呀,奶奶,他们家怎么了?”
姜晓菱伸手拉住奶奶的手臂晃了晃,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姜老太太伸手在她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看着女儿吃瘪,旁边的徐寒梅笑了起来。
“妈,你就说说吧,你这话说一半儿的,别说晓菱,我也好奇死了。再说了,封大姐他们不关门吵架,那肯定就不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的话嘛。”
听儿媳也这么说,老太太只得叹了口气,解释道:“确实不是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其实就是他们家的大小子,因为工作的事情和他爸爸呛起来了。
长义那个人脾气暴,好话不会好好说。谢强性子又犟,被他爸数落两句,说话就开始带刺了。结果父子俩越说越僵,我进去的时候,连茶缸子都给砸了。”
“啊?!”徐寒梅和姜晓菱这会儿是真的吃惊了。
茶缸子多金贵啊!
除了厂子给先进分子当奖品的,其他买一个要两毛钱呢!
这要是砸坏了,多心疼人啊?!
“到底怎么了,奶奶你说清楚呀!”姜晓菱更着急的催问道。
于是姜奶奶就跟她们讲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她去谢家其实是因为之前封朝霞跟她说过,说自己家里存的有一些菜籽,让她有空去拿一些。等到开春了可以在屋后的那块儿空地上种。
说院子里的家属们都会在那儿种菜,大家心照不宣,没有什么人会查。
结果姜老太太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一进门就碰到了人家父子俩干仗。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谢强因为腿部残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还这么待业在家。
给家里增加了不少压力还是小事,关键是对他的名声也特别不好。一直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找不着。
这事都要变成谢家的一个死结了,谁也不能提,提起来就忍不住的唉声叹气。
结果今天,谢长义回家很高兴的跟家里人说,说街道印刷厂现在空出来了一个仓库保管员的职位,他准备去跟办事处的人好好说说,看能不能把谢强安排进去。
毕竟谢强在街道办事处的待业人员名单上的排名很靠前,而且还是难得的高中学历。
结果他这边一说完,那边谢强就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子冷水。
谢强说那个指标早就没了,被革-委会主任和粮店主任互换了一下。
一个安排给了革-委会主任的小姨子,一个安排给了粮店主任的内弟。
让他爸别惦记着,更不用去浪费口舌。
谢长义听了这话简直气得要死,直说要去和他们理论。
那两个主任的亲戚都不是他们这个街区的,凭什么占用他们的指标?
说他们这是以权谋私,是一心为私,是社会的蛀虫!
谢长义骂的时候谢强一直没有说话。
等他爸骂累了,他忽然说了一句,说办事处还有一个位置很适合他。
他准备这两天就去街道上问问,要是可以的话,就去街道的废品收购站上班。
让他爸不用再管他的事儿了。
可这话还不如不说,说完谢长义的火气更大了。
废品收购站的岗位和印刷厂的岗位那能一样吗?
想想儿子的腿再怎么说也是因公受伤,是下乡抢收粮食的时候,摔伤落下的残疾。
是公社出了证明,属于优抚了,连个工作都安排不了。
好好的大小伙子去收废品,传出去让人怎么说?还不让人笑话死了?!
他坚决不同意谢强的决定,说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让他耐心再等等。
无论如何,好好的青年也不可以去那种地方。
这样将来是找不到媳妇的!
可谢强也犟了起来。
非说他就要去。说他爸的思想不够革-命,还需要改造。
说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一句话把他老子气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谢长义怒极,说话也忘了顾忌。
直接开口骂道:“就你那腿,想做革-命的砖都不够格!你以为废品站会要你?你是能搬还是能扛?你连蹲在那儿分拣个垃圾你都蹲不长!”
这句话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谢强也不跟他吵架了,冷着脸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从爷俩开始叮咣就一直在中间劝架,谁也劝不下来的封朝霞,听到男人说出那句话就知道坏了!
可说都说出来了,想挽救都挽救不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儿子,然后就看见儿子面色不对。
封朝霞生怕这小子跑出去再出什么事,赶紧伸手阻拦,从后面一把把儿子给抱住了。
谢强使劲挣扎,可他妈是谁?那可是在厂里年年得劳动模范奖章的人,力量贼大。
而谢强从腿受伤之后,基本上没有怎么锻炼过,身体瘦弱的很。
他挣扎了半天,愣是没有挣脱开亲妈的钳制。
这让他简直要绝望!
可能也是难过极了,或者说自暴自弃。
谢强一句话没说,伸手抓起旁边饭桌上的空碗,对着自己的脑门就狠狠的砸了过去!
幸好封朝霞眼疾手快一把抢走,不然很可能会造成头破血流的局面。
看他发疯,谢长义气得当场摔了茶缸子。
而姜老太太进去的时候,正好是谢强砸脑袋,谢长义摔缸子的那一刻。
既然见到这种情景,作为一个老人,她躲也躲不及,就只能上前劝架了。
老太太和封朝霞一起把爷俩拉扯开,一人拉到一个屋里,反复劝说。
这一说就说了整整一中午,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
老太太的话让姜晓菱和徐寒梅都沉默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事儿能说是谁的错?
老子和小子都有错,可他们的想法也都能理解。
在姜晓菱的印象里,上辈子的谢强并没有去废品收购站工作。
至于具体他干了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反正在她的印象里,谢强好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偶尔打个临时工,但更多的时间都是猫在家里。
外面的人都传他不务正业,说他没用,连个媳妇都讨不着。
可姜晓菱知道,谢强应该是做了事的。因为她记得强子哥手里一直都挺有钱,并没有靠着父母生活。
虽然他确实是一直到三十多岁都没有讨着媳妇,可那并不是他没人要,而是他挑。
而且他还是家属院里最早富起来的那一批人。
姜晓菱记得清清楚楚,在她病情加重,邵彦成请假要带她去京城看病的时候,强子哥连夜从外地赶回来,非留下三千块钱,让他们带着备用。
三千块钱啊!在那之前,姜晓菱见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钞票。
只可惜,那钱并没有用上 ,她根本就没有等到去京城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唉,其实谢大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废品站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脏不脏的先不说,光分拣这一项,谢强就不合适。那一蹲就是半天,他哪里受得了啊?”
徐寒梅叹了口气,在一旁说道。
姜老太太也点头表示了赞同,婆媳两个又一起念叨了几句。
她们两个说了什么,姜晓菱没有继续去听,心里却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在想,要不……她去试试废品站那个工作?
她年轻,身体又好,吃苦受累也不怕。谢强哥不适合干的活儿,不见得她也不适合啊?
姜晓菱是从八零年回来的,经历了整场运动。
知道这场劫难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又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可同时,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在这场灾难里也不是没有人因此发财的。
那种有眼光的,偷偷收集了被人贱卖掉的财宝,书画,然后等运动结束后拿出来换钱的人比比皆是。
别人能做,她为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说起来她还比那些人更多了一个优势,她有黑匣子!
一张邮票就能卖那么多钱,别的东西呢?
黑心财她肯定不能去发,但是捡漏的事儿还是可以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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