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强眯了眯眼睛,看向他:“你要干嘛?”
“我想给我妹还有彦成他们做张床。之前我在彦成那儿住过,他那儿就一张单人床。”
当时徐海成去的时候,因为没床,邵彦成和姜立南愣是现卸了屋子里的门板架在板凳上,临时给他搭出来的一个床。
那床睡起来叫做一个胆战心惊啊!
所以刚才姑姑一说表妹要结婚,徐海成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怎么睡?”
可想而知他是多么了解没有床的苦处。
听他这么说,谢强毫不迟疑的拒绝道:“不行,那门板都朽了,根本不能用。你以为那些人傻?要是好木头他们肯定自己留着了,怎么可能会当废木柴卖给咱?”
看徐海成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一阵好笑:“既然你不急着回去,就别在这儿闲着了,赶紧过来帮着干活!干完了,让张姐多守一会儿,你跟我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淘换点东西回来。”
谢强带徐海成去的地方是之前他出租连环画时租的那个小院儿。
当初租房子的时候,他就看见那户人家的后院竖着好几根檩木,看着像是从什么不知道谁家房梁上给拆下来的。
当时因为不需要,他也没想着问,今天他们就是直奔这几根木头来的。
好在当初租房子的时候,谢强和这家人关系不错,于是没说一会儿,那家人就答应十五块钱卖给他们三根,并且同意用架子车给他们送到站里去。
这三根木头又粗又直,一看就是好料子。
估计不仅足够打一张床,剩下的木料如果拼凑拼凑,没准儿还够再做一个小箱子。
“强子哥,这钱给你,剩下的我下个月还。”
徐海成将手里卷成了卷的钱直往谢强手里塞。
刚才他可是亲眼看着强子哥一把手给了人家十五块。
想想自己手里这七块多钱,顿时窘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强并没有接他的钱,而是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供销社:“你先收着,待会儿买桐油的时候你付钱,床算咱俩一起送的。”
说完,就带头朝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这还是徐海成第一次来宁林的供销社,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卖土产的柜台。
在那里他们不仅买到了桐油,甚至还买到了好大的一盘棕线。足足十斤有余!
抱着那盘棕线,徐海成就像是抱着一个好大的宝贝,笑得像个傻子!
有这盘线,他就可以给表妹还有表妹夫做一个棕绷床垫了!
这还是他之前跟他那个继父学的手艺。
这年头,家里用得起棕床的人可不多,这绝对是一个很拿的出手的礼物了。
-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婚礼忙活的时候,两个当事人再次来到了街道办事处。
这一次他们拿着双方的户口本还有结婚证,过来开迁徙证明,好拿到派出所去转户口。
这回刑平玉就不敢再独自做主了,她乖乖的进到里面的房间请出了他们的街道办事处主任。
办事处的主任姓王,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妇女。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并不合身的干部服,一看就是什么人不要了,淘汰给她的。
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儿,剪了一个刘胡兰头。却不知道跟谁学的,用头油全部抿到了后面,抿得一丝不乱。
露出了全是皱纹的额头,看上去很有几分威严。
总之,一看就是一个很不好说话的人。
果然,在看到姜晓菱和邵彦成拿过来的那些证明之后,她楞了一下。
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姜晓菱的身上。
语气咄咄逼人:“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为什么我早上去你们家的时候,没听你妈说?你要是结婚了,她上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下午领的证。上午的时候不是还没领嘛,没领我妈自然不好意思先跟您说。”
姜晓菱仿若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威慑,面带微笑,落落大方的回答。
听她这么说,那个王主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那就是说你是在听说要去下乡之后,临时决定结婚的?
你这是什么行为?
为了逃避下乡你居然能够干出这样的事情!你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这是在钻国家的空子!”
她越说语气越重,越说声音越大,说到最后,更是气得狠狠一拍桌子!
砰的一声巨响,将屋子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人们恨不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邵彦成拉住姜晓菱就往自己身后拽,却被她在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
面对王主任的疾言厉色,姜晓菱毫无所动,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少半分。
她依然面带微笑,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主任,看你说的。就好像我是个坏人,多罪大恶极一样。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呀?
虽然我年龄不大,可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也是知道对错的。
《婚姻法》中第一条就明确规定了要废除包办强迫的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
要按照您刚才说的,我是为了逃避下乡才临时决定结婚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个婚事是我强迫邵彦成的?
您自己问问我们家邵彦成嘛,问问我有没有强迫他?”
不等王主任开口,邵彦成立刻一脸严肃的回答:“没有。我和姜晓菱同志是自由恋爱,并且严格按照政府规定,恋爱报告,结婚报告全都按要求提前向单位递交了申请,并且是经过领导批准同意的,我们的行为是符合结婚条件的。”
他说着,又将摊在桌子上的各种证明又往前推了推。
王主任被姜晓菱说得这番话给堵的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腔,只得又往那些东西上看了一眼。
很明显,她是想借机思考一下措辞。
可姜晓菱压根就没准备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她笑盈盈的从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布袋,敞开了口放在了桌子上。
那布袋里放着一些炒熟的花生,瓜子,还有好几颗水果糖。
全都是平时不容易见着的好东西。
任谁看一眼都会想到,能凑齐这些东西,不知道得费多少功夫,花多少钱。
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筹备好的。
这就意味着,眼前这两个小年轻,是早就有结婚的打算了,只是之前一直还没有来得及办手续。
姜晓菱从袋子里挑出了一颗包着红色糖纸的糖,热情的塞到了王主任的手里。
完全无视她那一脸的惊诧,愕然,还有不自在,带着一点娇羞的说:“主任,这是我们两个的喜糖,还有喜果。我们专门拿过来给各位阿姨婶婶甜甜嘴。”
看王主任要推拒,她用力的将糖又重新的塞回了她的手里,用恳切的声音说:“姨姨,王姨,这是喜糖,喜糖是不能推的。”
她的声音糯糯的,带着江南水乡女孩子特有的轻软。
神情里还带出了小辈儿面对长辈时的那种小委屈和一点点撒娇。
搞得王主任面部表情都僵硬了,神情极为尴尬。
可推拒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姜家这几个家属自来了之后,平时连门都很少出,更没有给街道上添任何麻烦。
之前街道办是接到了上级领导的通知,说有人举报,说他们辖区内有滞留的待业青年。
让她们街道办的人履行起指责,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辖区内所有符合下放条件的知识青年全部在最短的时间内送走。
所以王主任今天才带人挨家挨户的去清查,动员。
她刚才之所以恼羞成怒,是因为姜晓菱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现在忽然弄出来个“已婚”,这任谁看到都会知道是他们的工作出现了纰漏。
这是王主任不能容忍的。
可现在看着小姑娘盈盈的笑脸,还有那深深掩藏在笑脸下的恐慌,王主任的心还是软了一下。
谁家没有孩子呢?
既然一切都符合规定,那就……留下吧。
她将那颗糖攥进了手心里,然后一声不吭的转头回了最里面的房间。
只是在路过刑平玉的时候,朝她示意的一下,让她去给姜晓菱他们办手续。
王主任小屋的门刚一合上,整个街道办就响起了一阵长长的吁气声。
大家憋了半天的那口气终于吐了下来。
刑平玉第一个跑过来,伸手在姜晓菱的肩膀上拍了拍,朝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继而其他的那些办事员也围了过来,恭喜的恭喜,拿糖的拿糖。
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姜晓菱和她们又说了几句话,然后留下一句:“各位阿姨,后天晚上我们在家举行婚礼。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去参加呀。”
之后才和邵彦成一起拿着开好的证明走了出去。
“扶我一下。”
一出街道办的门,来到里面人看不到的地方,姜晓菱就一个腿软,整个人歪倒在了男人的身上。
邵彦成连忙将她扶住,然后不由一阵失笑:“看你刚才那么游刃有余的样子,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害怕呢。”
姜晓菱连眼睛都不想睁,伸手就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怎么会不怕?我要怕死了!要是他们真不给我开证明,我就要下乡了呀!我怎么会不害怕?”
听了这话,邵彦成沉默了。他伸手用力的抱了抱她,然后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望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
眼神专注,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姜晓菱回望着他,用一种很一本正经的语气对他说:“我的男人有人喜欢,那说明我眼光好,你有什么可道歉的?”
说完,还顺手在他的耳朵上撸了一把。
然后,就眼见着男人的耳朵再次慢慢红了起来。
邵彦成一把抓住她捣蛋的手,紧紧的护在了掌心。
他用力的抿着唇,竭力想要维持住淡然的表情,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唇角还是控制不住的开始朝上弯。
他目不斜视的拉着姜晓菱往外走,手心里的温度却越来越烫手。
有街道证明,又有结婚证,户口迁徙就变得比较简单,半个小时手续就全办完了。
而这一切全都办好之后,也不过下午五点。
拿着崭新的户口本,看着那首页户主的名字后自己的名字,姜晓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她这次是真的结婚了啊!
虽然中间有波折,可是最后的结果还是重新回到了旧途。
上辈子就是这样的,在换户口本的时候,邵彦成坚持让民警在户主的那一页写上了姜晓菱的名字。
不顾派出所那些人的笑话,大大方方的说:“我爱人是我们家的当家人,她当然要做户主。我以后是要听我爱人话的。”
这件事当年曾经流传很广,好多年后还有人津津乐道。
而今天,旧日重现,就在刚才,他又一次当做那么多人的面坦坦荡荡的说出了那番话。
上辈子的时候,姜晓菱只觉得羞窘的要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这一辈子,她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满足和幸福。
出了派出所大门,姜晓菱用手在自己滚烫的脸上拍了拍,想早点消去那份红晕。
邵彦成却看着天,发出了一声轻叹。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邵彦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小纸片,递给了她:“张工送咱们的结婚礼物。我本来还想着今天要是时间来得及,带你一起去把车子给买了。这样好歹也算是给了你一样彩礼。”
姜晓菱连忙将纸条打开,才发现居然是一张自行车票!
她顿时傻了眼。
“张工怎么能把这个给了咱们啊?美芳想要自行车想要好久了!这下她得多失望啊?!”
邵彦成也一脸的无奈:“我说了不要的,可张工说了,他现在也是我的师父,让我不能厚此薄彼。该师父给的东西他肯定要给,让我不能和他客气。
这样的话,我就没法推了。”
姜晓菱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是邵彦成的话,这推辞的话也确实没法说。
可,这礼就太厚了。
现在,自行车票多难求啊!
像机械厂这样的大厂子,一年最多也不过一两张。
基本上给的都是要么是最需要的地方,例如厂办。
要么是有突出贡献的人。
张工这次让出来,下次再轮到他,都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了。
姜晓菱想了想,看向男人问道:“要是我能弄来自行车,你有没有办法把它合理的拿出来?”
邵彦成明显一怔:“你能弄来自行车?”
姜晓菱点了点头:“嗯。如果能够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把它们拿出来,不止一辆,想多弄几辆也没问题。”
之前儿子就曾经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说想给她寄过来一辆自行车,被她给拒绝了。
可现在,收了张工的自行车票,让姜晓菱觉得真弄回来个一辆两辆也不是不行。”
“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释来源?如果可以,那过段时间,等大家都不太注意的时候,我想办法帮美芳买一辆。不然收这俩,心里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大不了到时候让她把钱拿出来就好了。”
邵彦成没有立刻答复。
他说:“我要想一想,想好了怎么操作跟你说。”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回了家。
看到重新换过的户口本,一家子全都松了一口气。
姜立南和徐寒梅甚至连之前那种“女儿要出嫁”的怅然都淡忘了,只觉得让他们心惊胆战的那块大石头咔嚓一下碎成了两半,整个人都松快了。
姜老太太将中午特意留出来的饭菜全都重新热了热,一家子终于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饭后,邵彦成又和师父说了几句话,就准备告辞离开。
然后就见姜晓菱快步从厨房跑了出来。
她慌忙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手,就小跑着去里屋穿衣服。
一边穿,一边对邵彦成说:“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儿走。”
姜立南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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