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却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觉得这水凉的刺骨。
还记得当初他已经取得了双方父母的同意,欢喜的回去请媒人互换庚帖,却不曾想带回的是老师递回来的一封书信。
只说两个人不可能了。
后来,他去了京城,在考取状元的那一天,于人群中一瞥,又瞧见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才知道,原来她进了六殿下的府中。
兜兜转转,两个人再次相逢,是在扬州。
彼时,他才知道,京城中说她已经死去的消息是假的。
面前这个小人儿才是真的。
他欢喜得一夜未睡,克制着自己,怕吓到了她,一点一点的接近她,让她对自己卸下了防备,愿意同他说话,同他欢笑。
他其实也早就察觉到,枝儿妹妹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
如今亲耳听到,竟然还是如此心伤黯然。
顾恒用了好久,才从回忆里抽离,饮尽了最后一口沁凉的茶水,强颜欢笑道:“哥哥知晓了。”
男人来的时候,能见欢喜。走的时候,步履踉跄,身影在落日下拉的长长的,颇有悲伤落寞。
枝枝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若是不喜欢,她不想强求自己,也不想敷衍别人。
更可况,从前不知便罢。
如今知道了,也试着接近过,若是她继续耽搁着他,才是对不起他。
如今这般,才是两人最好的样子。
陈瑾茫然的回屋,看到姐姐低眉垂目的模样,知晓她心里也不好过,悄悄地便离开了。
ー
四月十五,徐老太太六十大寿。
徐家满门清贵,祖上配享太庙,自然值得最大的场面。
这一天,几乎徐州有名有姓的都会到场,一大早就宾客盈门,热闹的紧。
枝枝前一天就回到了扬州城,早早地陪在了外祖母身边。
开宴的时候,她见到了已经半个月未见的顾恒。
他好像清瘦了一些,脸上的骨相有些微凸,但是见到她以后,轻笑着行了个礼道:“枝儿妹妹。”
枝枝也回了个礼,道:“恒哥哥。”
她想问他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但是想到,自己不愿意再为两人平添纷扰,又咽下了这口担忧。
反倒是顾恒似乎与以前一样,在陈父陈母面前彬彬有礼,还谈论了自己最近去了一处山村,在那里待了半个月,所见所闻所感。令陈父大赞。
作为扬州太守的孩子,顾太守,和徐老太爷又是师生关系,所以最后徐老太爷、陈父、顾太守和顾恒坐在了一处桌子上。
枝枝和外祖母、还有陈母,与他们相隔不远,还能听到几个男人畅快的笑声。
宴席结束,顾恒派了人过来,说是有话要与枝枝说。
枝枝看了一眼两个长辈,只见陈母点点头,徐老太太对身旁的丫头说:“天色黑了,那边路又不好,让素云陪着你去。”
两个人相约的是一个湖心凉亭,四处烛火通明,又各自带了小厮丫鬟守在不远处。
进去后,顾恒笑着道:“枝儿妹妹坐。”
枝枝坐下,顾恒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绸布,打开后是一只通体莹白的玉镯,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好看极了。
“这是母亲托我送于妹妹的见面礼。”顾恒脸上挂着随和的笑意,“母亲知晓我多了一个妹妹,开心坏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珊瑚玉手镯,原是要留着做传家宝的,如今赠予妹妹一只,希望妹妹喜欢。”
一听是传家宝,枝枝便更不愿收了。
顾恒却直接递了过来,道:“这是母亲的心意,也是我的。”
枝枝知晓,他这是为了让她放心,也是为了让两个人以后见面可以多一分亲近,却不再惹人非议。
以后,两个人就是众人知晓的兄妹关系了。
他如此为两人考虑,枝枝却又忍不住更咽着抬眼望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顾恒道:“若是妹妹不嫌弃,我可以为妹妹戴上这只镯子嘛?”
枝枝将手伸过去,莹白的镯子带了一丝温凉,在她的手腕上更加通透。
顾恒低声道了一句“真好看”。
只是,这便是两个人最亲近,也是唯一一次触碰了。
收了镯子回了前院,徐老太太笑着说:“顾太守也说了,要与我们南枝认干亲。你外祖父说询问一下你的意见,如今看来,你这是已经同意了。”
枝枝笑着道:“嗯。”
陈母笑着开口:“如此也好。这样对你也是一种保障,有了这层关系,更没有人敢在扬州欺负你了。女孩子做生意多有危险,日后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人,光有石头和茂竹是不够的。”
枝枝挽着母亲的手臂道:“女儿知晓了,过两日再去调制,正好后山的果树再过两个月就结果了,女儿想试试果茶。”
徐老太太先开口道:“就你鬼主意多。可仔细些自己的身子,莫要累坏了。”
过了寿宴,枝枝留宿在了许府,与母亲一同陪了外祖母两日。
第三日晨起,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从商铺传来消息,京城的江掌柜派了人来,说是有要事要与她商议。
陈掌柜传来的消息中确实有提到,江掌柜派了人要扬州,说是要续一批新的花茶。
可是续花茶见她有什么要紧事
想到京城那边情形的复杂,枝枝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这个人。
她安排道,你去将人请到楼上侍候着,我去换一身衣物就过去。
去见客人的时候,她都是会带面纱的。
一是她这幅容貌太招摇,在开店初期就惹出了不少事端。其次是,大部分漂亮女子,都容易被当成摆设,谈生意的时候少了威慑。
面纱就让她多了几分神秘,也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待她收拾好,去了铺子,就又小厮道:“掌柜的,来人是一个男人,胡子邋遢,看起来实在是不修边幅。而且他看起来目光凶狠,杀气重重的,一点不像个生意人。若不是他拿了江掌柜的令牌,我们都不想让他上去。”
“您上去之后,我们就在楼下守着,您若是觉得不对劲就使唤一声,我们立刻上去。”
从前若是有不懂事的想对她动手动脚,通常就是这样,还未动手就会被店里的小厮棍棒打出去。
只是已经多时没有过如此阵仗。也不知道是有多不修边幅的人,才惹得小厮们如此防备。
枝枝轻笑一声,“辛苦你们了。”
她起身上楼,于楼梯拐角处瞧见了一个人的侧脸,猛然瞪大了双眼,指甲不受控制扎入掌心,微微的刺痛将她唤醒。
那个男人看起来确实不修边幅,胡子也不知道几日未曾修整,头发也带着凌乱,应该是骑马过后还未来得及整理。他的面容看起来疲惫的紧,手里有一杯小厮递上去的花茶,却没有动,眼神冰冷,垂目紧盯着这一杯茶水,似乎是在看仇人一样。
凶狠得要吃人一样。
枝枝下意识后退一步,转身,快步下了楼。
屋内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望过去的时候,只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与江知意所说的一样,飘然若仙,带了面纱。
关键是,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傅景之起身,却被小厮拦住:“客人,您在此处稍后,我们掌柜马上就到。”
傅景之一把推开了他,小厮倒在地上大喊一声,杂乱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上来,十几个小厮围住了楼梯口,也遮挡住了视线。
一人上前道:“客人所欲何为?”
傅景之冷冷的瞧了他们一眼,寒声道:“滚开!”
小厮们还未动手,又有一道声音从楼梯下传来:“莫要无礼。”
来人是个女声,嗓音软甜,有几分像他所想的女人。
小厮们散开,与楼梯一道站住,给来的女人让道。
傅景之这才看到了来者何人。
穿着的正是他瞥了一眼所见到的绣了寒梅的衣裙,戴了面纱,身影也相似,但是却没有让他有方才熟悉的感觉。
他两步过去,扯掉了女人的面纱。
果然,根本不是她。
虽然面前的女人,不论是身形、容貌还是音色,都有几分像她,但都不是。
一楼的一间房内,小厮问道:“掌柜,若是他还执意闹事,我们怎么办?”
枝枝身上穿的是一身女掌事的衣物,身子紧绷着,面色也苍白的紧。但是她咬牙,掷地有声道:“那就依着规矩,乱棍打出去!”
傅景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走出了那间茶铺,只觉得身心犹如坠入冰窟,极度的欣喜之后又是极度的失落,让他的步履都有几分凌乱不稳。
本身他穿的狼狈,如今甚至像是街口的一个乞丐。
春至追上来的时候,跟在他的身后,疑惑的开口道:“主子,您拿着一个女人的面纱作甚?”
傅景之将面纱拿起来,就要扔掉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馨香,那是只有她身上才带的独一无二的体香。
他眼底的红血丝一瞬间剧增,整双眼睛猩红吓人,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面纱!面纱!陈南枝,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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