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小娘子");
过了两天,阮老大亲自送来了那十两银子,卫景明也没和他多说,直接把银子砸给了李大郎。
自此,阮老大知道,他想再和以前一样风光是不可能了,这个假外甥女婿,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不讲情面,不怕得罪人。街面上那些人都是人精子,谁还能看不出来,没几天的工夫,阮老大的肉摊再没有了任何优势。
至于于大人那边,果然不出卫景明所料,没过多久,京城锦衣卫忽然传来一封文书,聘用青城县快班班头为京城锦衣卫一名小旗。
这封文书如同在油锅里浇了一瓢水,炸的整个青城县都沸腾起来。
快班的一群人吃惊的嘴里能塞下一颗鹅蛋,等反应过来后,一拥而上,把卫景明扔向半天空庆贺。郭捕头心里大喜,等这姓卫的小子滚蛋,班头就是我的了,遂也上前说了许多恭喜的话。
杨石头心里暗自吃惊,这小子这么快就通到京城了?不过他走了也好,给我省去点麻烦。可杨石头看到郭捕头就犯愁,卫小子虽然是个大麻烦,但能力是真没话说,有他在县衙,什么宵小也不敢来犯,勘察案子也经验老道,他这个御史出身的文人,若是没有这样能干的人支撑,真怕以后和姓张的一样变成个糊涂官。
但公文在此,杨石头也不能不放人。
卫景明带着消息和薛华善一起回了顾家,一家子都等着他呢。
顾季昌已经听说了消息,“你怎么打算的?”
卫景明把文书递给顾季昌,“爹,锦衣卫相召,我不能不去啊。正好,去了京城,我还能和师叔汇合。”
顾季昌心里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女婿有本事,隔着这么远,锦衣卫的文书都能传过来,担心的是怕他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安全。
阮氏在一边问,“寿安,你去京城,绵绵怎么办啊?”
卫景明笑道,“二娘,我自然是要带绵绵一起去啊。”
顾季昌更担心了,京城里豺狼虎豹一堆,女儿去了岂不羊入虎口。
卫景明知道他的担忧,“爹,您别担心,我会护住绵绵的。”
顾季昌长长叹了口气,“寿安,双拳难敌四手啊。”
卫景明不能告诉顾季昌,他去京城就是回到自己的老窝,那里有他师傅,有他许多兄弟,还有等待他去救命的皇孙。
但他要让顾季昌安心。
卫景明忽然起身,郑重跪下,“爹,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我叫您一声爹,希望您能相信我,我可以护得住绵绵。”
顾季昌一把拉起他,“既然你要去京城,走之前给你们完婚。”
卫景明摇头,“爹,不用这么急。这些人之所以这么急着把我弄进京城,就是怕绵绵成亲了。现在若是我和绵绵要成亲,怕会引起他们疯狂的举动。他们以为绵绵跟我去了京城,他们也能制住我。我不能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就委屈绵绵。定亲才几天,若是急着成亲,外人反倒要谈论绵绵了。”
顾季昌见他这个时候还顾及女儿名声,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你是个有成算的,我就不多说了。去了那边,万事小心。绵绵他舅,是个心里只认利益的人,你千万要注意。”
卫景明点头,“爹放心,方侯爷我多少了解一些。您别担心,我师叔在京城也有几分脸面,先帝和陛下的陵寝都是我师叔带头建造的,京城里各家要看风水也喜欢找我师叔,不说和那些世家大族相抗衡,至少能护住我们一些。”
顾季昌复又高兴起来,“你们去了,要和李/大师住在一起吗?”
卫景明点头,“师叔年纪大了,没有传人,也没有后人,我既然是师侄,自然该伺候他老人家。”
顾季昌点头,“那是应该的。”
说完,他吩咐卫景明,“你自己去告诉绵绵,让她早些收拾好东西,跟你一起去京城。”
卫景明自己去了西厢房,顾季昌一个人在正房里发呆。
阮氏知道他舍不得女儿,轻声劝他,“官人,姑爷去了京城,又是锦衣卫小旗,凭他的本事,肯定还会往上升,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做个百户千户什么的。咱们姑娘跟着一起去,才能坐稳这正室的位置。外头人见咱们姑娘容貌一等一的好,也不敢打什么坏主意。”
顾季昌眼睛一瞪,“他敢!”
阮氏笑道,“官人,姑爷自然是没有那个心思的,倘若外人起了坏心思,总是来算计他,到时候黄泥巴掉裤/裆里,怎么解释也说不清楚。姑娘跟着去,一起吃苦受难,这才是一辈子的情分呢。”
顾季昌的心揪了起来,“这一去京城,山高水远,我们也够不着。虽说有李/大师照看着,但绵绵是个姑娘家,他们也不一定能照顾的仔细。”
阮氏想了想道,“官人,咱们家多少也有些继续,给绵绵多带一些吧。再者,现在办婚事确实也急了些。要是,要是女婿以后在京中升了官,说不定还要在京中办婚事,不如咱们把嫁妆折算成银子,都交给绵绵带着。”
顾季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晚上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西厢房里,卫景明正在和顾绵绵说上京的事情。
顾绵绵心里十分纠结,一来她舍不得家,二来京城里的日子定然不会一帆风顺,还不知有多少困难在等着他们。但顾绵绵知道,她不去京城,会给父母兄弟带来麻烦,卫景明无法抛弃他单独去京城,这么好的机会就会白白葬送。
卫景明知道顾绵绵的忧虑,拉着她的手道,“绵绵,我们不去吧。京城那个富贵窝,看似花团锦绣,实则凶险的很。什么狗屁锦衣卫,整天累的跟驴一样,哪有我在青城县做个班头快活。咱们就留在这里,谁再敢来,我把他们全部埋到青城山上去!”
顾绵绵被他逗笑了,“胡说,当然要去!锦衣卫小旗,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这么年轻,早晚还要往上去,说不得我以后也能捞个诰命当当呢。”
卫景明摸了摸她的指甲盖,“既然绵绵想当诰命,以后我就得努力干活,争取让你二十岁之前当上诰命。”
说完,他抬头看着她,“绵绵,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守在你身边的。”
这话一出,顾绵绵忽然觉得脑袋里一阵疼痛。
“绵绵,我会永远守着你的。绵绵,我会永远守着你的……”
仿佛在很久以前,她每天都在听这句话,那个声音铿锵有力,又带着无限深情。
顾绵绵觉得自己心里一阵绞痛,她捂着胸口,脸上开始冒冷汗,“卫大哥,我头疼,心口疼……”
卫景明大惊失色,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顾绵绵,“绵绵,你怎么了,绵绵!”
他的话音刚落,顾绵绵就昏了过去。
卫景明立刻对着外面大喊,“爹,二娘,快来,绵绵昏倒了!”
顾季昌和阮氏正在看家里账本子,闻言吓了一跳,火速奔到了西厢房。
卫景明把顾绵绵放在床上,她虽然昏过去了,似乎还有意识,额头上的冷汗冒个不停,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卫大哥,卫大哥……”
顾季昌对着卫景明飞眼刀子,“你对她做什么了?”
卫景明这时候着急的很,看都没看顾季昌,只摇了摇头,“爹,我只是和绵绵说去京城。她本来高兴得很,还说让我以后给她挣个诰命当当,我说让她别怕,我会一直守着她,她就忽然说头疼,心口疼。”
顾季昌立刻对阮氏道,“娘子,你去把小吴大夫请来。”
阮氏立刻应声而去。
顾绵绵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进宫了,老皇帝死了,她娘成了太妃。那个年过四旬的新帝,比她爹年纪还大,一群太监把她抬过去,让她侍寝。
顾绵绵气得把皇帝大骂一顿,她是定过亲的人,她的未婚夫叫卫景明。可是,卫大哥你在哪里。
顾绵绵在宫里乱窜,她被关了起来,人人都说她是个疯子,若不是方太妃照看,她连馊饭都没得吃。
她整天想卫大哥,谁知自己真的又见到了卫大哥,可是,他已经变成了太监。
她不管那么多,就算你变成了太监,你也是我男人。
顾绵绵想醒过来,我不是疯子,卫大哥不是太监,他要去锦衣卫做小旗了。
可是她感觉自己和梦里的绵绵像两个人似的,梦里的绵绵就这样和太监卫大哥一起过了好多年。后来皇帝死了,又有新皇继位,卫大哥已经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了。
顾绵绵高兴极了,她出了宫,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妇人,被卫指挥使藏在京郊一个农家小院里。他们多恩爱啊,可是恩爱日子没过几年,绵绵生病了,卫大哥贴身照顾她大半年,还是没能留下她的命。
从此,卫大哥辞去差事,独自一人守在她坟前,每天都会絮叨好几遍,“绵绵,我会永远守着你的……”
这样守了十几年,某一天晚上,他无疾而终,趴在顾绵绵的坟头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顾绵绵见到苍老的卫景明趴在坟头上,心里如同刀搅一般疼痛,卫大哥,你快醒来……
他仿佛听见了他的号召,一缕魂魄飘飘荡荡起来,钻进了坟墓里。很快,两道影子从坟墓里一起出来,飘向了远方。卫大哥旁边的那道影子,分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卫大哥对她无比怜爱。
顾绵绵心里大急,她是绵绵,我是谁,然后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吴远听说顾绵绵昏倒,疾步而来。
一入西厢房,吴远和顾季昌翁婿二人打过招呼,也顾不得避嫌,拉起顾绵绵的手就开始诊脉。
吴远的眉头越皱越紧,从脉象上看,绵绵似乎没有不妥。他又翻开顾绵绵的眼珠子,见她的瞳孔忽大忽小,这是做噩梦的表现。
吴远看向顾家人,“绵绵可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顾季昌看向卫景明。
卫景明也不隐瞒,把二人之间的对话仔细又说了一遍,一个字不留。
吴远沉吟片刻,“想来是卫兄弟的哪句话刺激到了她,一时急火攻心,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顾季昌连忙问,“小吴大夫,我女儿可有异常?”
吴远摇头,“从脉象上,姑娘身子好得很。有人受了刺激就会做噩梦,你们都是她的亲近之人,多喊她几声,说不定就能喊醒了,只要破了噩梦,很快就能无碍。”
卫景明抱拳,“多谢小吴大夫。”
吴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写药房,嘱咐阮氏如何给顾绵绵喂药。
吴远看过病,又看了卫景明一眼,然后带着药童走了。
顾季昌坐到床前,拉着女儿的手,“绵绵,你别怕,你要是不想去京城就不去啦,一辈子在爹身边也可以。爹虽然只是个衙役,能养得活你们娘儿几个。”
顾绵绵似乎听到了顾季昌的话一般,她的手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开始说胡话,“爹,爹,我不要进宫,爹,你去把卫大哥救回来,他不是山匪……”
顾季昌还没回应呢,她又道,“官人,我死后,就把我葬在这院子外头,我想永远陪着你……”
卫景明听到这话心里大惊,他一下子冲到床前,摸了摸顾绵绵的额头,又摸摸顾绵绵的脸,他顾不得顾季昌夫妇在场,对着顾绵绵的耳边说道,“绵绵,你快醒来,我在这里,你不会进宫做妃子,我也不会进宫做太监,你快醒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顾季昌和阮氏都直了眼睛,这两个孩子怎么都开始说胡话。
夫妻两个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卫景明忽然更咽起来,他把顾绵绵从床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一直在她耳边低语,“绵绵,你乖,快醒来。我在这里呢,你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虚妄。你不是冷宫的妃子,我也不是太监,那坟墓也是假的,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我回来了,你快回来……”
说着说着,他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一声一声的喊道,“绵绵,绵绵……”
顾绵绵似乎有了反应,“卫大哥,卫大哥,你别走,我在这里……”
顾季昌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他的女婿,往常那个算无遗策的耀眼少年郎,什么时候这样失态过。而且,这两个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妃子,什么太监,他们都着魔了不成?
床上的顾绵绵忽然安静下来,呼吸平缓,卫景明也停止了哭泣,他把顾绵绵的头发顺了顺,把她放在床上,又薄被子给她盖好。
阮氏本来目瞪口呆,见卫景明这样,心里又疑惑,一个少年郎,如何照顾人这样熟练,仿佛做了很多遍似的。
等做完了这些,卫景明转身看向顾家夫妇,“爹,二娘,我来照看绵绵,您二位先去歇着吧。”
顾季昌还想说什么,阮氏拉了他一下,顾季昌没有反抗,跟着阮氏一起到了正房。
顾绵绵在无边的黑暗中恢复了意识,她又回到了老家,青城县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她娘走了,她每天和大哥一起吃一起睡,等二娘进门,家里又有了弟弟,一家子快快乐乐的。
很快,卫大哥又来了,他带着一脸的疲惫和沧桑,不顾所有人的怀疑,想方设法接近顾家,而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骂他是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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