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看着榻上安静睡着的阴嫚,心中有些小骄傲。
阴嫚是他目前唯一的妹妹,虽然只有三岁,却比大两岁的胞兄更要聪慧灵敏。
当年,扶苏正好因为无意间拨弄渥玙之乐引得寒冬百花盛放而被嬴政禁足。秦王埋首政务许久,冷不丁长子给他折腾出了这么一场异象出来,可把他忙坏了。
虽说不是什么坏的现象,但是已经对世界的另一面有所了解的嬴政委实不敢在长子未长成之前将他的异常显露出来,遂只能死死捂住。
也就是在那时,阴嫚出生了。
秦国这一代第一位公主降生,好悬冲淡了宫中莫名森严起来的气氛。嬴政刚好处理完了一堆事情,想起自己被自己禁足的长子,干脆拎着对方后衣领去见了小女儿。
秦王日理万机,后宫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放松休息的地方。他的孩子不会被苛刻,但也就这样了。
阴嫚的出生倒是让秦王在后宫多逗留了一会儿,毕竟是第一个女儿。
扶苏很喜欢自己的小妹妹。
或许都是随了父亲,小姑娘的眼睛和他非常相像。她睁开眼看扶苏,宛若两汪清泉流进了扶苏心底。
目前的弟弟妹妹中,扶苏见得最多,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妹妹了。或许他以后还会有别的妹妹,可不管是谁,都撼动不了阴嫚在他心里的地位。
因为阴嫚,连带着他和荣禄也要更亲近些。
阴嫚从来都很乖,今天哭成这样,真的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脖颈上的细小伤痕吗?
扶苏支着头,目光在小妹妹泛红的眼眶周围流连。
一阵困意袭来,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谁在叫他。那声音凄厉至极,蕴含着深切的绝望——
“扶苏哥哥!!!”
*
扶苏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这种仿佛踩在水面上虚浮感,和脚下犹如火照一般的长路,都告诉他,他久违的来到了那些陪伴他多年的梦境之中。
每年生辰的晚上,扶苏都会做同一个梦。梦中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开满了殷红龙爪花的长路上,周围是乳白色的大雾。
大雾沉沉,飞絮游丝不定,掩盖住了一切,唯独脚下张牙舞爪的龙爪花蔓延开来,犹如一双双手捧着燃烧着的血,为他照亮前方。
多数时候他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耳畔会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那琴声自九天之上撩云而下,好似滔滔江河,漫卷浩浩长风。
伴随琴声而来的,是枪与剑相碰撞的清脆声音,若金石相击。
今年,却是提前了吗?
扶苏熟练地挥挥衣袖,朝着火照一般的路走去。
这次大概还是走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了吧,如果能有多一点的线索就好了。
这样,能够让他确定对前世的些许猜测是正确的。
他这么想着。
眼前忽而闪过一道耀眼明光,扶苏抬头,只见一道金色剑光从天而降,仿若煌煌烈阳,劈散浓重的大雾,劈开没有尽头的火照之路。
那金光太过灼眼,扶苏忍不住抬手,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了眼睛。
光芒敛去,前方忽有人影闪现。
扶苏放下手,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挤满了人的街口。
周围的百姓似乎是被强行赶到这里来的,他们穿着十分破旧,目光一致看向某个地方,面容惊恐极了。
分明他们还是活着的,可扶苏从他们的身上,只察觉到了绝望。
这种绝望伴随着他们望向某处的目光在人群中蔓延,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他们已然丧失了对生活的期望。
这是秦国的百姓。
扶苏皱了皱眉,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周围的建筑风格来看,这里分明是秦国。
秦国的百姓,是这般生活面貌吗?
扶苏难免抬眼,朝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扶苏的目光凝固了。
百姓们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座不算小的高台。高台上站着十来个壮硕的男子,个个手持锋利大刀,刀锋对准了脚下的人影。
很明显,这是某个刑场。那些男子是刽子手,他们正在行刑。
扶苏曾看过诸国的律法,尤其是秦国的律法。为了令行禁止,秦国的律法对违法的人来说十分不友好。
那时扶苏只觉得,能对自己的同族用出那样残忍的刑罚,真不愧是人类。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刑罚,会被用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身上。
刑台之上不是什么罪犯,而是几个年轻的女子。
她们皆被拦腰砍断,四肢与躯干分离,头颅在台上滚了滚,落到边缘地带。她们的眼睛未曾闭上,直勾勾盯着周围被迫来观看行刑的百姓们。
刑台早已被血染红,遍布被肢解的尸骨。被剥离的皮肉和骨头堆积在一起,已经分不出那些肢体碎末曾经属于谁。
“连公主们都是这个下场,我们可怎么办啊!”
耳畔传来百姓们惊惧的低语,扶苏浑身僵硬在原地。
他在一片红白相间的血骨碎末之中,在无力掉落的某个头颅上,看到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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