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微笑:“那时,我遇到了一些事。若非那些事,我当与时雨在成亲。”
她向众人介绍:“若非那些江湖恩怨,养父养母还愿意认我的话,其实时雨当叫你们一声‘阿父阿母’。那时候我还以为我能嫁了时雨呢。”
唐琢脸色微冷,有些僵。
他盯着戚映竹,戚映竹仰目,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却并不避闪。
唐琢笑了――
带刺儿啊。
美丽的、脆弱的、顾影自怜的山间山茶,兀自绽放得繁美洁白,香气馥郁人间……竟也带着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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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不冷不热,唐琢如何忆昔日,戚映竹便如何不动声色地忆她与时雨不为人知的曾经。唐琢若要回忆他如何爬树看她,戚映竹便要回忆时雨偷偷去山中寻她。
宣平侯如木头人一般。
宣平侯夫人神色越发不安,左看看,右看看。
当夜这顿饭吃饭,唐琢深深看宣平侯一眼,起身告退。戚映竹推脱身体不适,也告辞而走,侯夫人未能拦住。戚映竹回去后,便将床上躺着的小孩儿喊醒:“收拾一下,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叶行:“啊?”
戚映竹拧眉:“这里不对劲儿,有人暗藏祸心,我被骗了。”
戚映竹带着叶行从后门出府,她自是不会武功,但是叶行会一些。戚映竹不能放下心,果然,二人出了侯府后门,迎来的是火烛光高照,宣平侯和侯夫人立在那里等她。
侯夫人不忍道:“阿竹,别折腾了,回去歇着吧。”
戚映竹仰目,盯着不作为的宣平侯:“卫士说您病重,快死了,让我回来见您最后一面。”
宣平侯闭目,侧过脸。他肩膀僵硬,但他不敢看养女的眼睛。
侯夫人见养女这般盯着他们,她在旁难受无比,下台阶要搂戚映竹。戚映竹往旁边躲开,侯夫人捂着脸哭道:“阿竹,我和你阿父也没有法子啊!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你阿父在朝上被人如何攻击,你阿父都从大狱中走过一遭了。
“是那端王世子非要得到你,他说这般做,只要你回来,他就帮你阿父洗清罪,咱们宣平侯府就能保住了啊。那唐琢待你十分喜欢,你就是入了他的府,也不会吃亏的。”
戚映竹不能明白,她恍惚道:“可是他都娶妻了啊!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侯夫人低着头不敢看她:“……你身份不好,只是侯府的养女,论理,其实你也做不了正妻。你本来就是村野丫头,只是运气好被我们养了……端王世子的意思,是让你进府做他的妾室。
“虽是妾室,但他定然独独爱你!你是知道他的……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也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那般喜欢你,你不委屈的!你一个村野丫头当上端王世子的妾,这其实是好运气,对不对?”
戚映竹不认识他们了。
侯府后门的巷中灯火煊赫,叶行因身体不适,闷闷地躲在她怀里。而戚映竹仰头,端详着自己养父养母的面孔。她想到自己是如何说服药娘子和叶行,听到养父病了,她如何着急,如何良心不安……她那般着急地回来,她期待着他们对自己的爱,可他们这般回报她。
他们其实根本没有爱过她吧?
那些许温情,明明存在过……难道真的只是她幻想么?
这场梦,到底是从戚诗瑛回到侯府开始变了,还是它从一开始,就仅仅是她的一场想象中的梦呢?
戚映竹垂下眼,她又闭上目,寂寥无比地立在原地。灯笼的光照在她面上、身上,她怀里搂着一个孩子,像是被黑暗中的巨兽吞噬。
侯夫人下台阶,向她伸手:“阿竹……”
戚映竹闭目落泪。
她更咽:“我真的运气好么?我是因运气好,我生父生母才去救得你们,生母落了病根,害得我出生便羸弱,一直生病么?我是因运气好,你们才从小更爱星垂,我越长大,你们越冷落我么?我是因运气好,才去落雁山养病,最后差点死在那里么?
“你们,真的是我的‘运气好’么?”
宣平侯忍不住了,他抬目来看她,沙哑道:“到底父母子女一场……”
戚映竹闭目而泣:“父母子女一场,便要将我推往火坑么?”
侯夫人急急道:“如何是火坑?端王世子那般爱你……”
戚映竹与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她第一次声音抬高,将怀里的叶行都吓一跳:“我不喜欢!”
宣平侯冷下脸:“阿竹!我们养你一场,你这般对我们说话!”
戚映竹往后退一步,她周身无力,手脚发麻。她看着这些魑魅魍魉,别过脸,只是落泪,不愿说话了。她抱紧怀里的叶行,落泪得不能自已,多年感情、幼时情谊……都让她心如刀割,寸寸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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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被关了起来。
她唯一的要求是,让叶行出去,不然她绝食以抗,唐琢绝不可能得到她。
侯府无奈,又觉得一个小孩儿不会有威胁,再加上这小孩儿太难养,第一天就差点因食物中毒而死,他们只好放叶行走。叶行临去前,抱住她,他乖巧道:“阿竹姐你别担心,我去找‘秦月夜’,我知道怎么联系他们……我师父快回来了。”
他迟疑一下,说:“你别哭,你运气好的――我师父是爱你的。”
戚映竹落泪。
她让叶行走,自然是要叶行搬救兵。其实她也不太害怕,她知道若是时雨忙完了,时雨会来找她。她只是很伤心,很难过,恨自己太蠢太心软。她祈求些许温情,却被虚假的父母子女情欺骗。
那种东西,她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她却因这种可笑的原因而面临如今情况。
就连唐琢都知道……养父养母是她的软肋,她因自己那畸形的对亲情的渴望,而作茧自缚。
戚映竹太恨自己了,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她被关起来,等着送去端王府。而她整日在屋中落泪,精神萎靡,很快便病倒了,侯府自是慌慌张张地张罗着为她看病。
唐琢怕“秦月夜”的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怕时雨到来,他听说戚映竹病了也十分警惕,不敢随意放医者去侯府。唐琢派阿四带着卫士在侯府巡逻,只有阿四能够抵挡时雨和“秦月夜”――
唐琢再不会弄丢戚映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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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却很心不在焉。
夜里,他查到了自己想查到的消息,匆匆与人交班后,便赶回自己的地方。
宋凝思没有得到她儿子,她也不睡,蜷缩在床榻上,抱臂赤足,久久出神。屋中没有点灯烛,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黑影赫赫地立在床前。
宋凝思面无表情,到了今日,她谁也不怕了。
阿四俯身便掐住她咽喉,他盯着她苍白后青紫的脸,她在他手下气息微弱,只要他再加重力气,她就会死……阿四蓦地松开手,但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他如雄狮一般俯身而就,紧扣着她咬牙切齿:“我查到了……我查到你这些年带着我儿子,如何东躲西藏了!两年,整整两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儿子!现在他被唐琢关起来,你才想起告诉我?宋凝思,你安的什么心?”
黑暗中,宋凝思低低地笑。长发凌乱,面颊青紫,她低头看着身下锦榻,想的却是她第一次瑟瑟跟着金光御走入黑暗的茅草屋中,他告诉她随便凑合一夜便是。
锦衣玉食,茅草作屋……宋凝思痴痴地笑。
她蓦地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他,再不加掩饰:
“你不明白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真的看不出我恶你吗?
“金光御,你听好了!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我不断地被追杀,不断地受委屈,不断地让我孩子受委屈。我想逃离你,我想带着儿子远离你,离你越远越好……我怎么会告诉你那是你儿子?我根本不想告诉你!”
她落下泪,笑容枯寂无力,既扭曲,又寂寥:“我希望我和我儿子的未来,没有你。我想要一个没有你的未来……你懂吗?你能放过我么?”
金光御怔然看着她。
他和她恩恩怨怨多年,他却在此时觉得周身力气全无。
他怔忡地问:“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低下头,高大身材在她面前低矮下去。他声音带着惶惑和颓废,更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全是我自作多情么?”
宋凝思答:“不,我是爱你的。
“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太苦了。我只是想过没有杀手的生活,想看到平静的人间炊烟,你为什么非要将颠沛流离的生活带给我呢?
“金光御,给我一个平静的未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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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时分,夜雨敲窗,噼里啪啦。
戚映竹坐在屋中落泪时,暴雨中,她忽然听到清晰的声音:“我带好吃的给你,你哭什么?”
戚映竹一怔,猛地抬头,看四周空寂。她赤足下床,奔到窗口。她瑟缩半晌,终是鼓起勇气一下子拉开窗――
满窗风雨,她看到轩昂青年黑衣凛然,立在窗外。他身上不沾雨,睫毛浓长眉目乌黑,淡然看着她。
他扬一扬怀里的包袱,问:“你不知道我会来找你么?有什么好哭的。”
戚映竹眼圈通红,忍不住笑。其实她没有哭,她只是在做样子给侯府的人看,但是……她此时见到时雨,倒是真的一时心酸,忍不住落了泪。
她怔然仰脸:“你任务执行结束了?”
时雨回答:“没有啊。”
戚映竹愣一下,道:“……所以你是听到消息,就放弃了任务,来找我,对么?”
他“嗯”一声。
戚映竹望着他:“好多钱的,时雨。”
时雨漫不经心:“对啊,但是……你要是嫁给别人了,我的钱给谁花呢?”
隔着窗子,戚映竹静静看他。他浑然不觉他说的话很让女郎感动,他心不在焉地侧头,听着四面八方的雨声和卫士们的脚步声。他正要告诉戚映竹些什么,戚映竹忽而倾身,隔窗埋入他怀中,抱住他紧窄腰身。
她闻到包袱里的香味,叹口气……时雨低头看她,本想抱她又缩回手,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戚映竹埋头:“别难过,时雨。一个单子没有了,还有其他的单子。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财……我听说,你们杀手楼,只要给钱,就接任务。你也是这样么?”
时雨傲然道:“我不是。我身价很高的。”
他怕她介意他杀人,一边耳听八方,一边还要忙碌补充:“我现在不接单子了。”
戚映竹:“那我有事让你帮忙,给你钱你接不接?”
时雨微怔,他呆了片刻后,低头看怀里仰头望他的女郎。他忽然羞赧,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他低声:“你的事,不给钱我也接的。”
戚映竹看着他:“带我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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