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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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下已经被层出不穷的惊变震撼过无数回, 但这一次,发生在晋宁的惊变仍旧叫全天下都难以置信。

其一, 虞相身死;其二, 成帝退位;其三,女帝登基。

这三者无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会叫天下掀起轩然大波, 偏偏在同一时间发生,且都与同一个女人有所关联——这背后的因由就够可怕了。

但由于其中的细节皆陆续披露出来, 端坐皇位的新主人并不忌讳这些事物流传出去,甚至需要其中的信息为自己正名, 所以外人都可以借此一探究竟。

首先, 虞相死于其妻殷氏之手。

这件事当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偏偏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但不恨她,反倒在临死前为她召集了自己门下盖重要朝臣, 将苦心孤诣多年的势力皆交到殷氏手中——这还不是被胁迫, 毕竟人都要死了谁还能威胁他做任何事——可谓是以自己的性命为她接上了这条登天道最后一节台阶!

要知道那可是虞相啊,凭一己之力光复大夏、再现往昔荣耀的虞相啊,权倾朝野雄心勃勃且距离至高点仅有一步之遥的虞相啊!

比起虞相会死在一个女人之手更令人震惊的,恰恰是他的所作所为;比起他没报杀身之仇、没怨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就此倾覆的态度, 更使人难以理解的, 反而是他在死亡面前表现出来的非人的豁达, 与他对于杀死自己的爱妻都报以宽容与理解。

天下人可以叹惋虞子曜功亏一篑的悲剧,却不能据此非议他那位达成杀死虞相这等“丰功伟绩”的妻子。

因为,成帝当着虞相与朝野之面, 揭破了殷氏的真实身份,还其本来姓氏,实为萧氏帝女萧千叶,并且传位于其女!

传、位、于、其、女!

被封禁在扶摇城中做一个的傀儡的成帝,当然不再有叫人信服的威严,但当他的女儿本来就身为虞相妻,并且接掌了虞相所有的势力的前提下,成帝这番举动就有了意义。

虞相一死,他手下之人必得寻找一位新主,但虞相并无子嗣,朝廷老臣几乎在去年的宫宴上被成帝毒杀一空,新提拔的根基本就极浅,又被虞相的威势压得透不过气,没有人有这个胆量跟能力跃居前台,自己做主——本来还有弑主之仇,可虞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权柄移交,并且嘱咐门下安心侍奉新主,于是连这点仇都消隐无踪——那么,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上位者么?

成帝与温皇后的嫡女,一个流淌着正统萧氏皇族的血脉,在萧氏凋敝至此之时,本来就有名正言顺的继位理由;她虽为女郎,但当她手握着足够的权柄、又得到诸多支持,而朝野上下根本就无可威胁的势力时,性别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物。

倘若她要取代的是虞相的位置,那或许还有不少微词,但她直接坐上的是成帝的帝位,这就没话可以讲了。

众所皆知,天家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最唯我独尊之地,在帝女即位已成定局、无可转圜的局面之下,十州对着她俯下身来倒地倾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甚至,有更多的人在希冀,新帝即位,整顿朝纲,必定会有新气象,他们这些一直都追随在萧氏大夏旗下之臣,也算是被正了名,从龙之功暂且不说,这乱世之局也该有了破解之法?

虞相的尸身于扶摇城停灵三天,以摄政王的规格出殡,这是帝女以虞相妻的身份所做的最后的事。

三日时间也足够宫城内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八月十九,黄道吉日。

成帝有多年不曾踏出过宫门一步,而那一日,这缠绵病榻多时之人硬是拖着残躯,亲自走到朱雀门外的归元大街。

他得意地对着被召集起来的众多官民讲述自己的豪赌,讲皇族凋敝,世家凌乱,军阀毁于一旦,江山终将无所割据,而这天下也再无人能跟自己的女儿争夺,最终狂笑三声倒地,却也未死,苟延馋喘死死吊着那条命,直到听闻前朝帝女披帝袍登基,才大笑闭目,就此气绝。

成帝早就为自己的女儿铸好了帝冠,备好了皇袍披挂,他在多年之前就等待着这一幕,也正是因为他巨细无比地讲清楚了自己的这番豪赌,所以世人才清晰可辨地知晓到帝女流落的始终,清楚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何等目的。

谁能想到呢,那背负着“祸国妖孽”之名,曾举家为成帝所杀并且逃亡边陲之人,其实并不是殷氏女,而是成帝亲女呢!

成帝此等偷天换日之法尚且叫人惊疑不定,但帝女竟真有办法从民间再度爬到最高位,叫虞相都甘心情愿为之做嫁衣,最终夺得帝位,这就所有人都为之震慑,难以言语了。

于是曾围绕在“殷氏女”身上那些黑料与非议皆荡然无存,本就是她萧氏的江山,又何来的祸乱一说?

所以,“祸国妖孽”是她,“乱世灾星”也是她,但这俱都不是——将万千灾祸都齐聚于一身,说到头来这是何等荒谬之时——再说,江山七零八落天下生灵涂炭之后,她却成为了万众瞩目背负希望的帝王,这也不能不说天意弄人了。

无人阻拦女帝登基。

虞相本来坐拥六州,已经是这江山最中心最繁华的州域,凌氏归顺时,将肃州与棠州送上,打下北境之后,堔州与禹州已入囊中,如今已有十州之域。

恒襄拥三洲与一个掌控不了的丰州都敢称帝,女帝有成帝与虞相本人以命支持,又有十州在手,已经可谓众望所归。

她继位之后,整合这些州域甚至都没花费太大的时间与精力,本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凌氏翻脸不臣她该如何应对——虞礼这人给予信任永远是有准备的,也就是说,他总要确信某一样事物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才会予以信任,如同对待千叶这样感性多于理性的情况再不可能,所以他手上总攒着一些对付凌氏的资本,他既然死前决定帮千叶一把,那些就成了千叶的资本。

只是没想到,在千叶准备暂时沿袭虞礼对待边境那一套之后,凌氏丝毫没有挣扎,从善如流地转而臣服于千叶。

这种架势叫千叶觉得,凌氏先前看重的是虞相的信用,现在看重的是皇权的威严。

但无论如何,西地与北境四州的安稳帮助千叶过渡了接手时最大的难关。

恒襄本来等待着晋宁的混乱,没想到虞礼死得那么突然,死前还会将一切交给千叶,没想到那厢根本没有乱子,仿佛是一转眼,大夏换了新主,所有的权柄也都攒于她之手,猝不及防间自己沦落到了最尴尬的境地,不仅进退两难,还要直面女帝的矛头。

难以置信这种局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还是其次,来自北方无可阻挡的压力才是致使他气急败坏的主因。

继位为帝的千叶很明显撕毁了与锦国的盟约,她原本就只是拿锦国作为一个筏子,为她接手虞礼的势力做帮衬,毕竟在外在威胁极具毁灭性的前提下,人们总是会迅速解决内部麻烦一致对外,但是虞礼本人倾尽自身所有的配合,使她根本无需再利用这个棋子,既然是不需要的一颗棋,自然就该被从棋盘上丢弃。

北境的胜利与西地的归顺叫虞相的威风达到极点,现在这一切都转嫁给了千叶,甚至因为“新帝”这一存在所代表的气象,叫千叶与大夏收归的民心也前所未有地丰盈起来,千叶手上能调用的军队士族本来就不少,打着一统天下的名义要征到打锦国的足够的兵还是有把握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翻脸不认人并不足以囊括她的本性,事实上她的所作所为不愧于帝王该有的冷酷无情的名声,就算恒襄有人质在手,也狼狈至极。

按理说,那个小名为“阿雨”而无大名的孩子,作为女帝的子嗣而存在,女帝身体脉案在汶岚王宫留下得不少,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再怀孕生子,也就是说,阿雨是她仅有且唯一的的继承人,但恒襄以这么重要之人作为威胁,却从来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

千叶丝毫未顾忌儿子的存在,大军逼境,只有一个字,打。

以十州地域之大,倾力而伐,能造成的威势有多可怕?

遂州丢得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紧接着岌岌可危的就是靖州。

锦州作为康乐国长治久安之地,为恒氏经营多代,尚不易失守,但这不能带给锦国任何的安全感。

这天下剩下的的威胁只有锦国与东海,鉴于东海如同鹌鹑般悄无声息杵在那,没有存在感,也不找存在感,因此矛头都针对于锦国也是免不了的事实。

就算是恒襄,面对此等威势,也有如同单氏一般的感觉,就像单氏被赶出北境只能在关外称王一样,恒襄也觉得自己有可能丢掉锦、靖之地,只能在丰州与诸土部为王,鉴于这些土人派系复杂,谁都不服谁,他也许还做不了这个王……

怎不恼羞成怒?

但他唯一的筹码在对方眼中,大概从来就不是筹码。

可天底下哪有不要子嗣的君王?!

如同成帝,她的生父,为了让唯一的女儿坐稳这江山,能想出如此煎熬可怖的主意,作为他的女儿,也该有着一脉相承的思维才是。

谁能想到呢,她正好相反!

*

扶摇城有着世人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华美与奢靡。

可是成为这座宫城的主人,并没有让千叶觉得开心一些。

她端坐于帝位,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厚实如许的前所未有的沉重感。

好像全天下的命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些曾为她而死或是即将因她而亡的死灵与生灵就漂浮在大殿之上,静寂肃穆地凝视着她。

在她登基后不久,她等到了一位一直想见的人。

这个世道叫人颠沛流离,一切都都面目全非,可澹台鹤一直是最初时的模样。

她的鹤师兄一袭素袍,高冠博带,如白鹤般风姿卓绝,想来东海该是叫他所喜之地,他所掌的权威也应当是令他行事顺畅自如,所以这些年下来,她已经被命运磋磨得换了骨骼改了颜貌,他却连眉眼间的慵懒肆意都未有丝毫消减。

千叶见着他的时候脸上是带了笑的:“鹤师兄,我等了你好久……你还是来了。”

东海据衡、临、盛三州,地盘不算少,但存在感一直很弱,宗峥本人下层人士出身,这样的人有着最想要革新的**,也有着最纯粹的野心与渴盼,最不应该按捺的就是宗峥,可偏偏悄无声息的也是东海——这本来该是叫所有人都奇怪的事实,可是千叶从来没有疑惑过。

东海是她最放心的地域,因为澹台鹤在那里。

惊才绝艳的鹤师兄无论去哪里,都会得到与自己的本事相配的地位与权力,更别提那是东海,没有世家子没有人才没有底蕴、一切都是零零散散小打小闹之人凑成的草台班子,鹤师兄的能为足够叫他跃居高位,占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东海在最初时未加入这场逐鹿天下的大戏,她就知道鹤师兄在待价而沽;东海在后来全天下混战成一团,甚至彼此伤残多方败退之时,仍按捺不动,亦或是在合适的位置上演出合适的戏码,她就知道鹤师兄也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一方足够有实力的势力,在台面上占据最有利的局势。

这世道没有让澹台鹤出仕的明主,就连东海也只是暂居,他在此地唯一的意图,只是想尽微薄之力,在乱世飘摇之中护得一方安宁。

他确实做到了。

至少东海坐壁上观得很彻底,从不主动寻存在感,也未引起什么觊觎,不涉战火,不牵扯争斗,安安稳稳地留到了现在。

然后千叶横空出世,坐到了帝位之上。

“我真没想到。”澹台鹤望着千叶,慢慢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祸国妖孽”殷氏女其实是成帝的亲生女儿,是他为自己的帝位预定的下一个主人呢?

千叶望着他只是笑,不说话。

“你要如何收东海?”他直截了当发问。

千叶回答他的时候收了笑,慢慢道:“降者归顺,不降者杀。”

她的鹤师兄会将东海这三州交到他手上,但被他这一路闷声不响带到坑里的宗峥等人定会负隅顽抗,阻止此举发生,所以必定会发生流血冲突——千叶会尽最大的努力消泯百姓的灾祸,全了他的这片守护之心,但对于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格杀勿论。

她需要借东海来立威。

澹台鹤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但也未予以什么评价,只是双方就细节处交换了一下情报,商议了些许具体事项。

他走得如他来时一样潇洒,千叶没有开口留他。

这就是一只闲云野鹤——大概此生都会在山野之间游走,居无定处,没有归宿。

千叶是任何一种身份都可以留下他,可她是成帝之女,是萧氏血脉,这便意味着,他们之间有着化不开的仇恨。

澹台先生本就因她而死,如果她是命运多舛的殷氏女,他倒可以说服自己谅解她,毕竟澹台先生是怀抱着守护之心赴死的,但她是成帝之女,成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的罪孽也有一半该加诸在她身上,所以他无法再与她共处一地。

再说,千叶不是明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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