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鱼的歌声沿着城堡的墙壁攀援而上, 整座风暴堡就已经被笼罩在了致命的阴影中。
深渊在脚下窥视着人群,蠢蠢欲动的魔魅缠绕着人的脚踝,将人往地狱里扯,整个世界都是化不开的阴霾, 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流动缓慢。
倘若在这天籁般的歌声中陷入沉睡, 在美梦还未抵达前,灵魂便会脱离躯壳化作轻雾,为冥冥中的魔性牵引着,成为那来自深海的怪物补益的食量。
城堡中瞬间便疯了无数人。
因生命力悄无声息流逝而陷入虚弱状态的人们, 根本难以抵挡这种牵动心魄的梦幻之音,他们跟随着歌谣嘶声力竭地高歌,肆无忌惮地起舞,在茫然中咒骂、流泪、结合、崩溃, 动情挣扎,放肆狂欢, 就像是要在短暂的时间里耗费掉所有的精力, 然后就此化为焦炭。
一条人鱼,一个神圣时代残留下来的怪物,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噩梦。
千叶拼命拉扯着自己的理智, 试图拖延时间。
虽说这么坑公爵很容易导致她的便宜兄长猝不及防一败涂地,但对她来说, 死的是别人总好过是自己,有公爵先触发这个大雷,也方便她收集信息找到人鱼的弱点破绽。
整个城堡她唯一还挂记的人只有贝拉, 这世道无论到哪里对于美貌的女性都不友好,特别是当其孤苦无依没有庇佑之时,因此趋利避害,还不如留在塞勒斯家族的城堡中,至少熬过这个劫难面前就仍然是一片坦途,公爵在千叶眼中虽然必死无疑,不过她若完成任务,离开前总会给贝拉把这烂摊子给拾掇一番。
她催眠好贝拉时还存在一定的理性,确定自己的贴身女仆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五感并不会受人鱼的魔性影响,尚能保留一条小命,她也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四面八方都是歌声,她都不知道这是现实存在的,还是只萦回于自己脑中的幻觉。
每一根神经都流窜着因歌声而产生的悸动,心理中所有感性的因素都在翻滚着对爱的渴求,因为她十分艰难地维系着岌岌可危的理智状态,所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魔性干扰后发生的变化——首先是五感变异,她开始觉得阴森恐怖如潮湿洞穴般的城堡变得梦幻起来,那若有似无的歌声有了娓娓动情的语言,每一句都在诉说着难以割舍的爱语,然后心理影响到了生理,飞快分泌的激素叫她产生了动情的错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战栗化为美好的憧憬。
连空气都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推搡着她,试图将她往某个方向驱使。
如果可以拒绝,她自然想离得越远越好,但人鱼来得毫无预料,看样子它不仅直接潜入城堡之中,而且放肆地宣泄着自己的魔力,连无关紧要的普通人都被魔性所染,她骨血中流淌的力量更是背叛她的意志,异化她的神智,牵引着她的意识,去回应这呼唤的歌声。
千叶盯着镜子,伪造出来的人格已经占据主要思维,满身心都是对公爵的深恋与信任,自我意识则在下沉,退往二线。
就像是叫精神离开常驻的所在,甚至紧闭房门,而她的“本我”避居门后,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门内能感知的一切场景——人鱼的魔性也在无差别地影响她,或者说,正是因为具备强大的针对性,才会在骤然间就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效果。
最终她放弃抵抗,叫本能控制身躯,一步一步循着歌声前去。
不管公爵遇到了什么麻烦,才导致他未遵照她血脉的呼唤前来,但她确实等不下去了,当然没准公爵不来寻她的原因,是直接去寻人鱼麻烦了呢。
总之,最终要靠的还是自己,城堡里的人全死光都不关她事,可若是人鱼吞噬了那么多的魂灵,增益得更强大,那这点对千叶来说就是一件坏事了,趁着现在人鱼还没发疯,她得尽早去露个面——千叶并不怕自己遇到致命危险。
倘若人鱼真的将她视作伴侣,那么在成功得到后代之前,它只会拼命保护她,而且因为有公爵的存在,在人鱼眼里没准公爵与她是两情相悦,嫉妒心泛滥的深海怪物必然忍受不了这一点,所以会用尽一切方法去迷惑她,这个前提,是她为它所有,且公爵不来捣乱。
所以,最大的可能,凶残狡猾的人鱼会掠她离开,然后慢慢图谋杀死公爵。
千叶的手腕上已经戴上了加尔送她的金环,如发丝般纤细的一个圈,着实不显眼,剩下的道具除了木妖小绿,就只有之前选拔场里的奖励。
公爵有没有杀手锏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有杀手锏的。
事实上,当她拥有迷惑人心的力量时,她并没有觉得非常得心应手,因为对于她这种本来就是习惯性操控他人思想的人来说,自身技巧与特殊能力之间没多少差别;但当她自己作为被迷惑的对象时,她才理解到这种能力究竟有多犯规,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被控制又是如何的憋屈。
生理与心理互相影响,全方位侵占人体的身体与意识,无论多坚定顽强之人,在这种超越了认知的魔幻面前都会变得卑微而顺从,如同丧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只要让千叶想象一下,自己会疯狂地爱上一个怪物,为异种承受改造身体的痛苦,并与之结合繁衍后代——连想象都难以接受,理智瞬间就不好了。
千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这歌声比她曾听到过的先祖诅咒还要古老幽晦,那种语言并不是人类认知的范畴,但因为她有着人鱼的力量,而这歌是全然对她抒发的爱意,所以她隐约懂得这歌谣所讲述的意思。
人鱼在唱海洋的美丽,它在为她讲述那遥远深海中的一切梦幻与神秘,时而描绘着风暴与巨浪,歌颂着大海的广袤与奇妙,时而婉转柔情,声声低语着无法阻拦的爱恋,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渴求……
大概是在往很深的地下走——塞勒斯家族到底在风暴堡中建造了多少密道?
沉淀在极深角落的自我意识偶尔会泛出一两道电流,飞快窜过她的大脑,又马上就被歌声挑起的激动与战栗盖过,沉没在无穷无尽的爱-欲之中。
这造成了一种奇怪的状态,被独立在外的精神审视着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在审视自己所演的戏剧。
现在,她的意识轻飘飘的,脚步也轻飘飘的,以极快的速度走向一个陷阱。
这是一片由细密突出石棱围拢而成的水泊,外圈坚硬的石壁以亘古常存的姿态耸立着,人类开凿的痕迹在此地留存得极少,就像这本是天然形成,水面应当与外界的海平面持平,深邃静谧得像是坚硬的黑色石块。
晦暗的光线并不能将这一切映照得十分清晰,但水泊中落入了月光——那如同银月般发着光的存在坐在一处略显平坦的岩石上,安静地唱着歌。
它身上仍然呈现着雌性的特征,差点彻底转变为雌性体的构造并没有那么容易还原,但往雄性分化的特征同样体现在它身上,特别当它大半个身子都在水上,只有分裂的两条鱼尾末端浸在海水中。
这叫它本质上十分怪诞,但人鱼那种极端霸道的魔性会彻底扭曲人的感知,叫人完全忽略了这种荒谬感,所有的认知都只能被迫承认其纯粹的梦幻的美感。
当千叶出现在它视野中的瞬间,它便停止歌唱,跃下岩石,几乎是一眨眼,就出现在了水泊边缘。
它的眼中满是炽烫得像是能点燃海水的狂热。
就如同梦境中出现过很多次的场景,她站在岸上,它浮出水面,彼此处在很近的距离之下,但梦境有着桎梏,它没法突破屏障,只要她不主动伸出手打破那种限阈,它便没法触及到她,可现在不同。
银发蓝眸的贵族小姐像是梦境中那般蹲下来,长长的头发垂落到地面,清澈柔软的蓝色眼瞳充满了迷恋,显得无比温驯。
人鱼慢慢地露出贪婪又渴望的笑容,对着自己的猎物伸出手——它们有着相似的发色与瞳色,只是相较于她还处在可以描摹状态的温柔细腻,它的面貌显然更虚幻而不真实。
人鱼的手指修长而尖锐,就在它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之前,对方猛然起身,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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