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起身,向旁边一伸手,立刻就有人递上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酒壶。
楚元辰拿着酒壶,把其中的酒液尽数浇在了地上,一时间,酒香四溢。
这是在告慰英灵。
一壶酒洒完,皇帝嘴角的鲜血已经擦拭干净了,他的神情也恢复如初:“哎,朕为了薛爱卿一事日夜难安,近日也颇感不适,现在能有定论,实在是让人欣慰。”
他的眼中迸射出了憎恶,嘴上反而更加温和,说道:“元辰,你这次平定北燕,又千里迢迢把薛爱卿的尸骨带回京城,着实功劳非凡,朕必当重赏。”
皇帝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哀痛,就好像刚刚的罪己诏并不是被逼的,而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所下。
但是,能在京中任官的,哪个不是人精,今日的这一幕,他们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从先帝到当今,一直以来都是对几位藩王颇为倚重。
薛重之死后,先帝病得罢朝数日,魏景言叛变,先帝在早朝上痛心疾首。当今更是倚重镇北王府,时有恩赐,楚元辰一出生就被立为了世子。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难道镇北王府和当今早就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但再看皇帝和镇北王世子,又是一副君臣和乐的样子,一个说今晚有宫宴为他庆功,一个说想先把薛重之停灵在皇觉寺,皇帝又说自己也一同去,亲自为薛重之上一炷香。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笑容,似乎刚刚剑拔弩张只是他们的错觉。
于是,在众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皇帝就送着薛重之的棺椁一同去皇觉寺。
皇帝的圣驾一走,禁军也全都撤离了。
整个京城也随之再次沸腾了起来,百姓们的话里话外说得全都是刚刚的事。
盛兮颜收回了目光,朝着静乐郡主微微一笑,这笑容淡淡的,又娇又美。
“啊,是蝗虫。”
有一只落网的蝗虫从窗户飞了进来,盛琰惊呼了一声,他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打,蝗虫歪歪扭扭地飞了一会儿后,扑通一下落在了地上,已经死绝了。
盛兮颜眉眼弯弯,连她都没有想到,这药的效果居然这么好。
这引虫散,是外祖父笔记里的方子,据外祖父所写,里头加上不同的药引,甚至能够引来不种的虫子。
她在刚刚重生的时候就做过一次,当时也在园子里头用了,她引来的小飞虫,远远看去,就像是走水时的黑烟。
这一次,她加大了数倍的药量,并添加了可以吸引蝗虫的药引。
如今正值初秋,本就是蝗虫的时节,京畿虽然没有蝗灾,但蝗虫并不稀少。
这些药是洒在蝗虫出没的地方,再由着药引,一路引到了十里亭,并且在十里亭的周围又洒下了大量的药粉。
为了做这些药,她在小书房里熬了好几天了。
这药能引蝗虫,但其中又加了一味对蝗虫剧烈的草药,它们被药引来,就算没人管它们,也会在半个时辰内里陆续暴毙,不至于真得会引起蝗灾危害庄稼。
盛兮颜也只是提供了药粉。
楚元辰的这个计划,每一步都必须得严丝合缝,她刚刚看得,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就算她相信楚元辰一定能够如愿以偿,但还是紧张了好久。
楚兮颜轻呼了一口气,往胸口拍了下,然后才注意到袖袋里有些沉甸甸的。
呀!忘记把荷包丢下去给楚元辰了。她绣了好几天呢。
她有些扼腕,然后,决定把这件事忘掉。
忘记就好了,她什么也不知道。
“颜姐儿,我们走吧,先去我府上坐坐,一会儿再与我进宫。”静乐起身,她刚刚看了好大一出戏,现在心情在好。
盛兮颜笑得愉悦,小脸亮得仿佛会发光。
她跟着站了起来,抬手抚了抚裙摆的褶皱。
“阿琰,你也去我家吧。”楚元逸说道,“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楚元逸待会儿也是要进宫的,所以,他们俩今日没有课。盛琰完全无所谓,他一向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压根儿不用考虑就愉快地就决定好一起去镇北王府。
说着话,他们就出了雅座,门一打开,外面的议论声一涌而入。
旁边的雅座的门也在这时打开了,赵元柔从里面走了出来,刚刚在遇上盛琰时,她就猜到盛兮颜应当也在,现在见到,她也没太过惊讶。
盛兮颜完全没有看她,直接跟着静乐走下了楼,大堂里坐满了人,一个个的脸上都满是激动和亢奋。
“……刘兄,我真是惭愧。待岭南王落葬后,我必要去他灵前,磕个头。”
“届时我与你同去。”
这声音有点耳熟,盛兮颜稍微看了一眼,就是他们刚刚来的时候,那个在信誓旦旦地质疑薛重之勾结南怀,引狼入室的书生,而现在,他的脸上满是忏悔和愧疚。
还不够。
需要等到皇帝给先帝下了罪己诏,才能算是真正的大白天下。
盛兮颜始终相信,英灵们不该白白枉死,至少也该让世人知道,他们的功绩。
盛兮颜收回了目光,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悲天悯人的叹息:“哎。有道是:古来征战几人回。”[1]
这语调听得盛兮颜眉头直皱,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谁。
“好一句‘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书生闻言大赞了一句,抬头看去并问道,“姑娘,此句是何人所做。”
赵元柔高傲一笑,没有回答。
她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
镇北王世子这出戏唱得可真大,这是生怕皇帝不记恨他。可就算现在出了一口气又能如何,薛重之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当年的恩恩怨怨早就烟消云散,就连先帝都已经死了,他却非要旧事重提,就就等于是在挖皇帝的疮疤。
就算现在皇帝碍于面子和人言可畏忍下来了,但他又岂会忍一辈子?
镇北王世子实在太不明智。
先是蝗虫,又是日蚀,这么刻意的,真就以为皇帝不会发现?
任何事都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等皇帝缓过来后,派人一查,自然知道是谁在算计他。
镇北王府已经是大荣仅剩的藩王了,而且还手握重兵,就该适当隐忍,他这么高调地和皇帝对着干,非要把皇帝给得罪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但如此,他还煽动民意来强行逼迫皇帝。刚刚皇帝要是直接命拿下他,甚至砍了他,看他要怎么办,在一个皇权的社会中,非要去得罪掌权人,也真是愚蠢至极。
方才这一出乍看之下的确热血沸腾,但实则就是在兵行险招,无勇无谋。
世人都说镇北王世子是难得的将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赵元柔暗暗叹息。
她默默地看着盛兮颜走了酒楼,心中有些嘲讽。
她这位颜表姐,实在是那等眼光短浅之人,自以为嫁进王府,得了富贵,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只怕最后也难逃和镇北王府一同获罪的命运。这也是命吧。
“柔儿。”
赵元柔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往楼梯走去。
周景寻赶紧跟上她,做小伏低地哄道,“你还在生气吗?”
赵元柔没有理他,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周景寻心里难受,前几天赵元柔让人送来信说要解除婚约的时候他才知道,是母亲欺负了她,他哄了她好几天,都没有让她消气,要不是今天让清平郡主下帖子把她约出来,自己怕是根本见不到她。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太后的赐婚,可以与柔儿一生一世一双人了,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柔儿,你听我说,我已经跟我娘说过了,她日后保证不会再多事,你要不想见王嬷嬷,我把让人把她弄到庄子里去,好不好?”周景寻追上去说道,“你别一直不理我,我知道错了。”
他抬手去拉赵元柔的袖子,但立刻就被甩开了。
周景寻只能赶紧跟上。
他不知道错过了今天,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赵元柔。
雅座里的清平郡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忍不住说道:“这周世子还真是个痴情人。”
“赵姑娘才华横溢,聪明绝顶,也当得起这份痴情。”承恩公世子摇着扇子赞叹道,“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实乃绝妙,如慷慨悲壮,而又应景之,真是想不到会出自一个闺阁女子之口。哎,只可惜佳人已许了别人。”
雅座中有七八人,他们有的附合,有的可惜,有的不以为然。
清平无聊地撇了撇嘴,望向窗外,就看到静乐正带着盛兮颜上了马车,而这个时候,周景寻也追着赵元柔出来了。
周景寻本来并没有见到盛兮颜,如今看到她的侧脸,心里一股怨恨涌了上来。
周景寻去找王嬷嬷问过,这才知道,是因为盛兮颜阻止赵元柔过继,她才会一气之下,恼到要与他解除婚约。
他们都已经解除婚约了,盛兮颜还总盯着柔儿不放,计较不休,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果然真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盛兮颜已经上了马车,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周景寻在外面,倒是盛琰扭头看了一眼,冷笑着说了一句:“小爷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只会哭着找爹找娘的手下败将啊。”敢拿这种眼神看他姐姐!真想揍一顿。
手下败将。四个字彻底刺伤了周景寻,想到上次在华上街的事,新仇旧恨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
盛琰手上的马鞭空甩了几下,策动缰绳跟上马车,脑袋后面绑得高高马尾飞扬起来,少年意气奋发。
周景寻的眸中闪过一抹戾色,死死地盯着盛琰的背影。
直到赵元柔已经走远,他才又赶紧追上去,继续低声下气地哄着。
静乐的马车在离开云来酒楼后,就直接回了镇北王府。
盛琰天天出入王府,已经相当熟悉了,静乐也不跟他客气,打发他和楚元逸自己去玩,就带着盛兮颜去了正院,脸上兴致勃勃地说道:“颜姐儿,你来,我让人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你看看喜不喜欢。”
静乐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进了内室,戴她试衣裳去了。
她换上了一条嫣红色的撒金花百褶裙,戴着一整套红宝石头面,整个人艳光四射,矜贵逼人。
“这身好看。”
静乐拉着她左看右看,满意极了,夸道,“你适合红裙子。以后别穿得那么素。”
盛兮颜也喜欢红色,抿嘴笑着应了。
在镇北王府一直待到了未时,盛兮颜就和静乐一同去了仪门。
马车已经备好了,见到站在马车边上的男人,静乐愣了数息,笑道:“纪明扬!你已经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1]王翰《凉州词》
赵:今天换只羊薅。
2("古早文的炮灰女配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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