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听瑟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时没有开口。
难受?虽然的确对诺埃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但她却更多地感受到了某种近乎羞耻的挫败感。
她不想承认自己总是识人不清。从前理所当然地在心里美化了陆闻别的性格与动机,在这之后又因为诺埃刻意展现出的一面而对他不设防。
为什么就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呢?为什么总是败给这种似乎能引导她、让她依靠、有阅历的男人?
想到这,谈听瑟蓦地愣住。
她突然不敢再去深想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或者她对诺埃产生好感有没有什么别的诱因……
“你怎么不说话?是睡着了吗?”科琳的声音如远及近似地回到耳畔,让她顿时清醒过来。
“没有,刚才突然走神了。”谈听瑟轻咳一声,原本膨胀的倾诉欲因为刚才产生的联想而偃旗息鼓,“我不难受,只是觉得膈应,你刚才骂的那一通也算替我发泄了。”
这一通电话一直聊到两人困了才结束。
第二天谈听瑟如常地早早到剧院训练,但诺埃却并没有来。据多丽安说是因为剧目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是真是假她无从得知,也猜不出这是否又是对方的手段之一。
她没办法,只能等。
……
下午,舞团里的一部分人按照剧院安排参与某支公益短片的拍摄。
十几个穿着tutu裙的年轻女人在秋日冷风中面色如常地舒展肢体,直到一个长镜头拍完,才纷纷露出怕冷的模样,忙不迭地披上了外套。
“那位是?”看到某张熟悉又出挑的东方面孔,秦安文转头问旁边的助理。
虽然妆容掩盖了五官与轮廓原本的特色,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昨晚好心扶了自己一把的小姑娘。
助理答道:“那是剧院芭蕾舞团的女首席之一,是个中国人,您之前看过她的演出,这次拍摄筹备时您还过目了她的资料。”
“怪不得这么熟悉。”秦安文恍然,蓦地心生好感,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于是问,“对了,诺埃最近在忙什么,我听说是又在为某个剧院编排新的剧目?”
“是的,正好就是加莱歌剧院。”
她笑了,“那还真是有缘,说不定他跟这位谈小姐也认识呢。”
说完她沉吟片刻,从一旁抽出一张邀请函,干脆利落地写下几个字,“一会儿你把这个给她。”
“好的。”助理接过。
外景拍摄完毕后,谈听瑟换回自己的便装准备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剧院,没想到却被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法国女人单独拦下。
对方递过来一张薄薄的信封,客客气气地说明来意,“秦女士说一直很喜欢您的表演,所以想邀请您参加她投资举办的环保摄影展开幕式。”
谈听瑟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蓦地想起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到的事——这次公益短片拍摄的投资人姓秦,是一位嫁给了法国富商的华裔女士,热心于慈善事业。今天之所以会来,大概是象征性地出面看看拍摄情况。
只不过……
谈听瑟同时也想到了这位秦女士和诺埃之间的关系,心情顿时格外复杂,下意识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邀请函接过,“是我的荣幸。麻烦替我转达对她的谢意。”
“恐怕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感谢才对,谈小姐。”身后忽然接连响起车门打开的动静与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看见一位穿戴都格外法式的女士在不远处站定。
谈听瑟有点诧异,不会这么巧吧,这不是昨晚撞着路灯的那位吗?只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没有分毫的狼狈了。
“……秦女士?”她迟疑道。
秦安文笑了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昨晚的事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谈听瑟抬手回握,“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秦安文不置可否,指了指那张邀请函,“这个就当作我的谢礼吧。开幕式我邀请了许多名流,结交人脉对你的事业来说有利无害,你这样优秀的舞者值得被更多的人所注意到。”
这番话并不婉转,但也不算冒犯,是十分直截了当的行事风格,以及上位者略显强势的口吻。
谈听瑟微微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
或许今天秦安文真的单纯只为感谢昨晚的事,事情未知全貌,她不想往不好的方面猜测,但或多或少受到了一点影响。
见状,秦安文有点意外。面前这小姑娘不卑不亢又沉得住气,甚至脸上都看不见什么惊喜的神色,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喜出望外了。估计要么是城府深,要么就是家世优渥、眼界和心气儿高,看谈吐举止应该是后者。
她好感直线上升,又拉着谈听瑟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最后提出要送她回剧院。
“还是不麻烦您了。”谈听瑟婉拒。
“反正我也要去剧院见你们的艺术总监,正好顺路。”秦安文道,“而且我们投缘,路上可以再聊聊。”
这下没有理由再推辞,她只能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回到剧院后两人分别,谈听瑟刚回到教室科琳就匆匆迎上来,压低声音问她:“谈,是秦女士送你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听其他去拍摄的人说的。她为什么送你?是不是因为……?”
“我觉得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谈听瑟摇头,接着把昨晚的“车祸”和邀请函的事一起说了,“路上我们还聊了别的,我提了点职场女性权益的问题,稍微往那个方向试探了一下,她的反应也很平常。”
“那这事也实在太巧了。”科琳嘀咕。
谈听瑟无奈地点头附和。确实太巧了,虽然秦安文顺路送她只是一件小事,她也问心无愧,但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别人要是多想她也无法阻止。
想到伊兰,她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诺埃,但是为了掌握证据尽早解决这件事,她只能期待他尽快来剧院。
可事与愿违——整整三天,诺埃都没有出现。
**
傍晚,巴黎车流拥堵。
秦安文匆匆赶到咖啡馆时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迟了十分钟,即便如此,走到门外时她依然停下来数秒平复呼吸,同时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与姿态。
然后侍者替她拉开门,把她引向位置私密的卡座。
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是一个男人。同样是东方人的面孔,只不过眉眼深邃,垂眸看腕表时阴影滑入眉骨下眼窝的凹陷处,勾出几分沉沉的冷淡。
他西装笔挺,轮廓明晰利落,脸两侧有微微凹下的线条,略显清瘦冷峻,却因此显得面部线条更加立体。
听见动静,他抬眼,不疾不徐地将手重新搭回身侧的扶手上,眉心略显不耐的褶皱漠然舒展开。
“抱歉,我迟到了。”秦安文目光有瞬间的动容,很快又变得复杂。
拿着手包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收紧,最后她却只是笑了笑,好像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但这笑容同样也生疏到了极点。
男人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坐吧。”
秦安文默然地在他对面坐下。明明电话里交谈时好像还有几分母子间天然的磁场,但时隔几年后再见,一切都变得僵硬了。电话里她要求他来的强硬似乎也跟着消失无踪。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昨天?那怎么今天才联系我。”
“有事要办。”
秦安文颔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就知道如果不是什么必要情况的话,他不会只为了自己就跑一趟法国。
眼看着粉饰太平的寒暄告罄,她准备先一步打破僵局,于是抿唇笑笑,从容轻松似地抬眸望着他。
“闻别,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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