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lack box】
·1778·
『如果让我知道这些曲子是谁写出来的话……我一定天天去他家楼下,往他住所的窗户上扔石头。』
伊秋变了。
我即委屈又暴躁,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我恨不得把当初的自己找回来好好洗洗眼睛——我是怎么能再那个女人身上看到神圣和守护、温暖和偏爱的?
对,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爆发了荒诞无比、绝对谈不上友好的争吵……所以这个魔女一定对我用了巫术,她怎么能被我在心里用教堂里的圣像做比喻!
噢,都是那天那次意外的护短。
它让我有了错觉,我竟然会觉得一个只跟我见了以前的人会对我好——尤其她明明薅过我头发不说,还捏过我的脸。
所以都是父亲的错!
如果没有父亲,我就不会在心中崩塌伊秋的形象,对她怀有无上的期待了。
——不对,都是钢琴老师的错!
钢琴老师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是狗屎,是和我性向不合的噩梦产物!
看看这些曲子,我从没弹过这么无聊的旋律。它们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或楼梯,只能一步步前进,一路上只能看到单调的墙纸,根本没有风景……
伊秋说这些东西叫“练习曲(etude)”,就和我在本子上练习写单词、演算数学题一样。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伊秋说我“技能点全点到音乐上”这句话了:
她很生气我错字连篇、语句不通、逻辑混乱的文字表达,说我只剩字写得还行、情感质朴这唯二的优点;她很头痛我的数学练习,十道题可以错九道,剩下那道是无意间懵对的,然后在和我将音乐节奏的时候,诧异我竟然能算对缺失音符的时值。
我很生气,气到一天没跟伊秋讲话。
……
但那天她在我离开行馆时给了我一颗橘子糖——我就当她给我道歉了,跟她说了“再见”,所以第二天我很大度地原谅了她,继续和她说话。
好嘛,我承认,伊秋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没有人能比她对我更有耐心了。
她不会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就敷衍我——我父亲经常这样做,我一旦有疑问,他不会跟我解答,除非心情好——其实我早发现了,我的父亲要么是答不上来那些音乐相关的提问,要么就是胡诌……为此,伊秋花了好几天,才纠正我好几个根深蒂固的、不对的概念。
伊秋会很认真教我乐理,和我玩数字低音的游戏。然后我被她带进巴赫的世界里,我立刻就被迷住了。
巴赫的曲子比那个什么599可爱多了——我绝不是因为讨厌数学、数字,才做这么肤浅的判断。
因为这些练习曲真的很无聊透顶,多弹上几遍不仅手抽筋,耳朵也要失去对音乐旋律美的欣赏了。
……
我真傻,我怎么能说我喜欢巴赫。
伊秋给我选的钢琴教材,既然有599的存在,哪也好不到哪去。
“路易斯,这个声部弱了,再来一遍。”
“路易斯,这个声部在这里要做强调,再来一遍。”
“路易斯,这几小节里要混入多重声部,不能混成一团,再来一遍。”
“路易斯,这一句处理得不够干净,我们再来一遍。”
“路易斯……”
是是是,我知道我的名字是路易斯,别叫了别叫了。
伊秋,你就是“再来一遍”怪,好烦好讨厌的!
为什么会有不止一个声部呢?两个是少的,两个以上才是正常……它们各自独立,却又和谐统一,能不同的声部做对比,还能隔开一段时间先后模仿……
巴赫的数学一定很好,他竟然能在这么多繁杂里游刃有余,计算完美无缺。我很羡慕,因为伊秋都快把“数学白痴”送给我做昵称了。
但我还是没办法讨厌这些神奇的曲子。
这是我从未踏足的世界,它们足够神奇,足够有挑战,足够精彩迷人。我喜欢巴赫用简单构建的宏大,欣赏他用沙砾堆就的高塔。
如果我也能创造这样瑰丽的音乐世界就好了。
我跟父亲说我想成为巴赫,父亲笑话我竟然和爷爷一样想起当管风琴师,又继续喝酒去了。
我不信邪,去问了伊秋,她说我会做到的。我很高兴,不管她是不是会预言,就算是在哄我也无所谓,因为她在认真回答我。
然后伊秋把剩下的599全给了我。
她笑得像个魔女,说我既然有了奋斗目标,就一定要向梦想冲刺——咱们先把练习曲啃完吧。
这个女人总能把我从美好的梦里拉回无情的现实。
好烦啊她。
我觉得她非常享受一遍教琴,一遍欺负我的时光。
恶劣的钢琴老师!
但又能无条件接纳各种各样的我。
虽然我嘴上说伊秋很烦,其实我很喜欢她。
这些练习曲虽然很枯燥,但她能不厌其烦地给我做示范,有时候她为了保证愉快心情,会换着花样陪我弹。比如高一个八度了和我来一场考验默契联弹,把一首练习曲弹做变奏即兴,在各种各样的束缚条件下完成一首曲子……
钢琴可以很快乐。
只要有她在的话。
但是——
我喜欢伊秋,跟我讨厌给她那叠599练习曲集的人有冲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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