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付宇峥开口,声音却依旧平稳地听不出任何情绪痕迹,他只是说:“没关系,剧情需要。”
剧情需要,剧本设定——这似乎是最为圆满的解释。
仉南心道,难不成你真的只当自己是一个临时演员,要做的,就是配合他这个主演“走剧情”吗?
现在猝不及防地迎来故事结局,梦醒之后久久失神,甚至在不经意间还会沉陷无法自拔的,真的只有他自己?
仉南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些许的遗憾还是莫名其妙的不甘,脑子一热,脱口问道:“就……之前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你女朋友……不介意吧?”
这话说完,素来气质冷淡而这一晚却表现得可谓谈笑自若的人,终于缓缓转头,随即,那抹沉静深远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眉心中央。
完蛋——
仉南心里咯噔一下,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但是覆水难收,问都问了,咬舌自尽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上那道深邃眸光。
一秒,两秒,就在仉南在心中默数到五的时候,付宇峥终于开口,冷静道——
“你什么时候瞎的?”
仉南一愣:“啊?”
付宇峥:“两个半月,七十多天,除了我病区的几个女病患,护士站的护士,还有我们科的王医生——你见我身边还有其他女性的影子吗?女朋友?你给我画一个?”
付宇峥目光深深,仉南攥着安全带的插头,直接傻了。
“哦……”他后知后觉,在错愕过后缓过神来,心里却蓦然松了一口气,“行……你要是真有需要,又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什么,我画一个也成,不、不费事……”
付宇峥回敬一声轻笑。
仉南嘴上含糊应付,心中却陡然掀起又一轮的风浪——他们自动规避了许久的话题,终于还是这样被他一语点破,而付宇峥的反应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想过对方会抗拒,甚至是带着不堪回首的嫌弃,但孰料,他从容而淡然,平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一时间,车厢内气氛变得有些诡谲,仉南几乎忘了此时道别是最好的时机,愣怔的当下,就听付宇峥轻声说:“既然你起了个头,那我也有一个问题。”
仉南不自觉地垂下眼睫:“你说。”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居然叹了口气,说:“还是算了。”
“嗯?”仉南从中控台上抬起眼睛,不解道:“怎么就算了,想问什么你痛快点,我……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毕竟近距离缠身那么长时间,刚才连“女朋友”这样的问题都问出口了,对方坦荡,他还有什么不能知无不言的事?
付宇峥:“你——”
“是。”
说来奇怪,付宇峥仅仅一字出口,稍显踟蹰的瞬间,仉南忽然福至心灵,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想问什么。
确实是涉及个人隐私,不过对于仉南而言,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付宇峥的眼神清亮而坦荡:“我确实喜欢同性。”
付宇峥嘴角微微抿起,这个答案不算意外,却在此时让他萌生出一种自己失了分寸的越界感,于是沉吟顷刻,淡声道:“挺好的,艺术源于生活。”
怪不得无论是他笔下的漫画,还是这段日子相处的点滴都那么真情实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实代入感了吧。
这话说完,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那么,你会介意吗?和一个只会对同性产生好感的男人“搭戏”这么长时间,会觉得别扭且不自在吗?
仉南很想再问上一句,然而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再进一步探究的立场——是耶非耶,今晚之后,都与他无关了。
既然如此,那就告别吧。
仉南深吸一口气,而后忽然对付宇峥伸出一只手来,脸上重新挂上松弛的笑意,说:“那么,再见之前,重新认识一下?”
付宇峥目光在身侧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上一掠而过,微微挑眉。
仉南笑着说:“你好,我是仉南,画漫画的,能够认识你很高兴。”
付宇峥神情倏然放松,也伸出一只手来,与他掌心贴合,温热相握:“你好,我是付宇峥,神经外科医生,认识你很意外——”
仉南眨了下眼睛。
“——也很开心。”
“那咱们现在真正算是朋友了?”
“算。”
过往种种,皆成追忆,那些曾经萦绕缭动的暧昧也好,那些混杂在点滴陪伴之中的慰藉也罢,尽在此时被一句“朋友”带过,封尘落锁,再不触碰。
仉南说不清这一刻的感受,如释重负有,淡薄的荒唐不甘也有,但他不愿深究原因,权当给自己一个喘息之机。
夜已深,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两位主演兢兢业业,总算让这场悬而未决的大戏落幕,于是,就真的到了不能不告别的时刻。
最后,仉南下车前忽然问了一句:“既然是朋友,以后还会联系的吧?”
付宇峥看着车门前那道清瘦的身影,没有回答。
可能吧,但是谁又说得准,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生活背景、工作交际是全然不相关联的两个世界,而如今看来,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深交的理由。
仉南微微皱眉,试探问:“周六在会展中心有个漫展,你……有兴趣吗?”
“别麻烦了。”付宇峥终于给出回应,“周六我要出差,外地义诊,时间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清醒的情况下表达拒绝。
仉南愣神一秒,随即了然笑笑,说:“好,那——再见了,付医生。”
付宇峥也从车中下来,站在他面前两步之遥,颔首道:“再见。”
付宇峥抬脚走向公寓单元门,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仉南看着单元门内电梯口的感应灯由暗转亮,付宇峥消失在电梯门后,终于再次归于一片黑暗。
他回神转身,顺着来时的甬路,走进霓虹深处。
*
从二十六楼的高层望出去,整个城市的灯火交相辉映连绵不穷,十丈软红翻涌,宛如一片投映在眼底的汪.洋星海。
付宇峥冲过澡从浴室出来,穿着棉质睡裤,浴巾随意搭在肩膀,未擦干的水珠挂在肌肉线条流畅匀称的脊背上,欲落不落,他回到卧室,从床边拎起上衣穿上,扣子只系中间两颗——独处的深夜,怎么舒服怎么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指向十一点,结束疲乏一天的工作理应尽快休息,而且明天早上还有一次大查房,然而,他此时却半分睡意都没有。
关上顶灯,扭亮床头台灯,付宇峥将自己仰面放平在床上,忽然自嘲笑笑。
纵然表面上如何风轻云淡,到底是俗人一个,爱恨嗔痴,这些所谓的最为复杂的人世俗情,他一样逃不开,甩不掉。
从相识到熟悉,再到后来甚至可以成为“陪伴”的日子,两个多月的时间,似梦似非,却在今晚戛然而止,说不恍惚,那是骗人的。
一整个晚上,他和仉南相处融洽,甚至是相谈甚欢,但是蛰伏隐匿在轻松和欢愉背后的怅然,即便谁都不提,两人也尽是心知肚明。
然而,永远为别人留有余地,周全彼此体面,是成年人在社会交往中的深谙之道。
就像他们,明明都知道可能不会再联系,却也仍然得体大方地说了“再见”。
付宇峥从不跻身无用的社交,在他看来,低质量的人际交往不如高质量的自我消解,所以他习惯孑然独行,而仉南,确实是骤然闯入,带着冲动和冒失,打破他原则规律生活的一个意外。
此时深夜寂寥,他终于能静心将自己梳理一番。
不得不说,这两个多月,他集中体会到了以往很少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诧异、震撼,甚至无法忽视的感动。
而现在,一切归于平静。
睡不着,索性不勉强自己。付宇峥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伸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一本书。
——《星辰海洋》,同样出自仉南之手,刻画了一位人类律师与一名人鱼少年的邂逅相遇,爱恨纠葛。
漫画主角攻,人类律师季辰,偶然间接手一起关于海洋生态保护的公益诉讼案,在案件调查取证阶段,无意间发现了“人鱼精灵”这个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种族,他们世代生活深海之隅,过着与世无争和人类世界泾渭分明的宁静生活,而凌星,便是人鱼族的一个少年,也是这本漫画的主角受。
在后续的故事发展中,凌星和季辰,一个为了回到由于海洋污染而不得不全体迁徙的族人身边,一个为了打赢这场海洋生态保护案而积极奔走。
他们殊途同归,凌星帮助季辰收集隐藏在深海之中的证据,季辰帮助凌星早日与族人重聚。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平行存在,明明是奇幻到不可思议的一场邂逅,但爱意与情愫却悄然发生。
故事的最后,由于长时间远离大海失去海洋之神的庇佑,凌星灵力耗尽,在季辰打赢这场公益诉讼的当晚,在他即将要送他重回大海的前一刻,于他怀中,闭上了那双清澈蔚蓝的眼睛。
漫画故事篇幅不长,情节设置也比较简洁,而仉南在画这部作品时,笔触却温柔得不可思议,整本漫画所营造的基调温暖而柔软,每一个分镜章节中似乎都带着海水鲜活而潮湿的温润。
这本书其实是付宇峥在答应配合治疗之后就网购买下来的,不仅这一本,还有刚刚他亲身实践过的那本《初见时,最爱你》,以及仉南最新的一部漫画作品《遗梦》,虽然现在是电子阅读时代,但是付宇峥始终认为纸质阅读的体验感无可替代,比如此时——
指尖翻阅书本,目光从一话话情节上掠过,他似乎能感受到故事中那片海洋的宁静与暴烈。
因缘偶遇,却爱而不得,故事中的主人公以另外一种方式,诠释了厮守的涵义。
奇妙的人物设定,超现实意义的感情,这本漫画当年在连载初期就掀起了一阵市场狂热,引得众多书迷熬夜等更却乐此不疲,除了书中描绘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神仙爱情”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画作中被表达得淋漓尽致的纯和欲。
夜深人静,二十六层的公寓卧室灯光柔和,付宇峥合上书页,去屋外饮水机倒了杯冰水灌下。
除了再次感叹一番仉南作为一个漫画家的灵气与天赋外,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他也够大胆。
连续三话的激.情.缠.绵,这赤.裸.裸的人日鱼,连个码都不打?
这书到底是怎么顺利出版发行的?
付宇峥带着疑问回到房间,将书翻到出版信息扉页——
好的,是我格局小了——
海外出版方。
付宇峥瞬间失笑,将书放回床头柜上,终于熄灭台灯的最后一束微光。
两天后的周五晚上,他登上飞往外省的航班,开始了为期两天的义诊援助之行。
*
这几天仉南的状态始终维持得不错,和林杰沟通时,对方鉴于他目前的稳定程度给出了开始第二阶段治疗方案的建议,仉南欣然接受。
这次的心理康复是父母陪同他一起去的,他体谅长辈的舐犊情深,难得没有拒绝。
从医院出来,仉墨文要回美院准备下午的写生课,秦佑之也要去画廊谈一场竞价拍卖会,于是他们在清海医院大门口兵分三路,各忙各的。
回到家中,坐在颇具艺术感装潢的客厅沙发上,犹如这几天的情景再现,又是无所事事的一个午后。
仉南百无聊赖地翻阅过几本最新刊的杂志,被多彩绚烂的配色启发,心念转动,决定再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推开画室的门。
重新站在画板前,眼前是雪白的画稿,手边是各类型号的画笔,他却深深蹙眉。
实际上,他患病的这段时日也是治疗的延续,无论是对于他的病情,还是之于他曾经油枯灯灭的灵感来说,药物配合系统的康复并非毫无起色,起码现在面对着画具,他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脑海中盘桓萦绕着混乱的情节走向,也始终能看到一点不甚清晰地、朦胧的人物影子,只是无法实际落笔。
所有脑内的影像都在笔尖触及到画纸的前一秒,倏然消散,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轮廓剪影。
仉南放下铅笔,缓重地叹了口气。
那道身影有点熟悉。
毕竟在陷入意识混乱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描摹过无数次,画满了一张张画纸。
是付宇峥啊。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在习惯成自然之后,要改掉已经成为惯性的日常,必要先经历一场戒断试炼。
那就慢慢来吧,还能上瘾不成?
周日晚上,仉南被召回父母家吃晚饭,仉教授特意叮嘱邀请江河一道,作为父母,要当面感谢他这个铁磁在仉南患病期间忙前忙后的照料。
虽然说是家常便餐,但是餐桌上的隆重程度不亚于过节,仉家晚饭时间一般在六点左右,吃过饭,陪仉教授夫妻两人聊了会儿天,仉南和江河出门时,还不到晚上八点。
时间尚早,小区广场上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刚刚集合完毕,人群周围跑闹着附近居民的人类幼崽,晚风飒爽,消食的人俱都享受这独一份的清凉。
两人并行至小区门口,仉南的车就停在路边停车位上,江河一边走一边问:“这长夜漫漫的,有什么安排啊?”
仉南说:“回家,泡澡,睡觉。”
江河很难不嘲笑他:“不是吧,这刚几点,你什么时候开始走健康养生路线了?”
仉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回答说:“医生说了,要保持良好生活规律,病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咯。”
“那医生还让你保持好心情呢,你怎么当耳旁风?”
仉南蓦然停下脚步,脚尖一挑,踢飞一颗小石子,微微眯起眼睛,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江河对他比划了一个“自挖双目”的手势,信誓旦旦:“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呗——怎么着,有心事啊?”
仉南叹了口气,笑道:“哥们儿,随便换成任何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事业低谷和精神疾病的双重打击,要是心里还能像凉柿子一样什么事都没有,才是不正常吧?再说我这不算心事,就正常状态。”
江河才不信他那套,不过到也觉得有点道理,于是提议说:“那怎么着,喝一杯去?”
“不了。”仉南伸展了一下双臂,悠悠道:“我这都多长时间滴酒不沾了,戒烟戒酒,健康我有——你少破坏我养生达人的自我原则啊,走了,回家。”
看来是铁了心积极治疗了,江河默默放下心来,拒绝了仉南顺路送他的建议,拦下一辆出租车,自己走了。
回到家还不够九点,不过也到了准备休息的时间,仉南给浴缸蓄满水,脱掉衣服滑进瓷质浴池,开启按摩功能,伴随着细小气泡“嘟嘟”的震动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水流温热柔和,本想闭目养神,谁料一不留神睡了过去。
再醒来,素洁的白炽光晃得他眼底一闪,周身的水已变凉,大脑在这几秒钟似乎宕机停止思考,意识回神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
嘤!我的鱼尾呢?!
*
付宇峥连续两天的公益义诊,平均海波超过三千米的高原地区,回到本市下飞机的一瞬间,脚掌踩在平坦的路面上,巨大的身体和心理疲惫才骤然涌来,席卷全身。
落地将近十一点,从机场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付宇峥拖着行李箱走进电梯间,明光锃亮的厢门闭合,他在灯光的照映下,看见自己疲乏的双眼,血丝明显,满眼都是大写的“困”字。
义诊过后明天调休一天,还好有时间补眠。
电梯在二十六层停下,厢门再次打开,付宇峥推着拉杆箱走出电梯间,距离家门口两步之遥时,猛地收住步子。
楼道感应灯随着滑轮声响骤亮,借着突如其来的光明,他看清了那个只穿着居家睡衣,赤着脚抱膝埋头,蜷缩在他家门口的那个人。
付宇峥简直以为自己累出幻觉了,过了好几秒,才迟疑开口,用疲惫而喑哑的嗓音轻声喊了一句:“……仉南?”
不远处的那个人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困顿却清澈无辜,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满脸“你怎么在这”的男人,声音中几乎带上了丁点儿哭腔——
“季律师。”
付宇峥:“!!!”
“你……”
你、喊、我、什、么?
对方清亮的眼底竟然慢慢堆积弥漫起一片水汽,在付宇峥心惊肉跳的表情中,缓缓道:“是我啊——凌星。”
付宇峥:“……”
季辰,凌星,这两个人物他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出发去外省的前一天晚上,他才看完了全本漫画。
——是那本《星辰海洋》。
付宇峥整个人如遭雷击,脑海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迅速闪过。
啊——
这绝美的人鱼恋。
这黄暴的人日鱼。
2("稳住,你不能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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